“景兒出落得可真标志,過來讓母親看看。”李夫人溫聲喚她。
陸千景挨着李夫人坐下。
李夫人皮笑肉不笑,唇角擺在一個合适的高度,“小小年紀就離了家,怪可憐的,母親這些年一直想着你,這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陸千景邊搖團扇邊淡笑看她,見李夫人始終說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笑意同樣不達眼底。
在陸家諸如此類的好聽話旁人說得太多,她迅速斷出李夫人也許有求于她。
她喜歡聽人說好話,但空話說得多了便有些虛假,這裡沒有外人,她懶得再進一步陪李夫人演母女情深潸然淚下的戲碼,于是直白道:
“母親讓我過來,還有旁的事?”
李夫人臉上出了些不愉之色。
“景兒,你有那麼好的親事,母親也就放心了,”她話鋒一轉,
“可你知不知道你這樁婚事原本是你姐姐的,要嫁給江公子的本應是你。”
“你姐姐打小與裴家公子一同長大,早就想定親。”
陸千景哪裡想過還有這層恩怨在,雙唇微張。
李夫人心知自己一番不着南北的胡扯已經奏效。
“你爹爹可憐你從小不能養在家中,一門心思想要補償你,這才把舒兒的婚事換給了你。”
......
陸千景回到自己院中,腦袋一團漿糊,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這樁婚事本是姐姐的。
她心口悶悶的,飯菜端到面前她也覺得沒勁,随便吃了兩口不禁仔細思量,一琢磨倒真品出一些别的滋味。
若非李雲舒曾要與裴述結親,她怎會對平成侯府大小瑣事了解得那樣透徹。
侯府有幾房叔伯,常來往的有哪些親戚,府中小姐夫人平日喜歡吃什麼玩什麼,甚至府中下人都了解一二。
可不是為嫁入侯府做足了功課。
難怪,難怪。
陸千景額上出了薄汗,“敏嬷嬷,快過來。”
陸千景把心中疑慮和盤托出,敏嬷嬷大驚:“她當真是這樣說的?”
陸千景用力點點頭,滿臉寫着“我該怎麼辦。”
敏嬷嬷蹭地起身,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呵,她的女兒可嫁不了侯府。”
“嬷嬷為何這麼說。”
“我的兒,你怎這麼傻啊,”敏嬷嬷戳了戳陸千景的腦門,“那侯府何等人家,多少官家小姐想着嫁進去,戶部比不上吏部、禮部,郎中不過五品官,這樣人家的女兒侯府還看不上。”
“那侯府怎的又看得上我?”正經的李家嫡女不要,上趕着娶流落在外的庶女,陸千景懵然。
敏嬷嬷猶豫片刻,清了清嗓子:“小姐,我全與您說了,侯府現在缺錢,急着娶個有錢的媳婦。”
“當真?”
“我怎會騙你。小姐千萬不要信了旁人的胡話,什麼更換親事,沒影的事她也能瞎說,平白壞了你和侯府的名聲,真是可惡!”敏嬷嬷抹了把眼角,
“要不是侯府要娶你,他李家興許都不會來認你。小姐心裡要拎清才行,你真正的娘家隻有陸家。”
陸千景緩緩點了點頭,她瞥見敏嬷嬷目色堅定。
她深知與侯府結親于陸家而言乃重中之重。
最低等的商戶和貴族有了姻親,這是多少富商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
陸千景忽地有些說不出的難受,最害怕的事竟成了真的,侯府規矩多還缺錢,簡直比李雲舒說的可怕千倍萬倍,她哽咽一聲。
敏嬷嬷道:“小姐莫怕,到了侯府,你娘會派人過來幫你,你陳伯也會來京城。”
門突然動了一下,兩人皆有些驚吓。
小丫鬟冒冒失失進來,“二小姐,裴公子說要見你,他在朱雀街白玉橋上等你。”
陸千景望了望窗外,最後一點餘光隐退在山巒上,暮色蒼茫,幾點星子逐漸變得清晰,院中點了幾盞燈籠,随着微風輕輕搖晃。
“裴公子?”陸千景傻了,天都快黑了,裴述怎想起來要見她,而且他們此前沒見過面。
若在往常,她定會斷然拒絕,隻是今天......她心頭猶豫。
耳畔劃過木窗咿呀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在心頭劃過,讓人心癢。
片刻靜默。
有些事是該早問清楚。
“敏嬷嬷,陪我一起去吧。”
丫鬟說的白玉橋離李府不遠。
夜晚的京城繁華熱鬧,漢白玉橋邊齊整垂挂着幾排四角燈籠,石橋映着暖光,底下河水搖曳光輝。
裴述輕松認出陸千景,哪怕這是他們這一世第一次見面。
少女模樣的陸千景比十幾年後柔和靈動。
她提着繪了鯉魚的燈籠,燈籠底下紅色的穗子随着她的步子甩動,像一尾歡快的遊魚。
少女也看到了她,盛了星光的眸子晶瑩水潤,裴述提了口氣,一股寒意順着脊背往上。
他狠狠跺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