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倚着樹幹,渾身散發着暖色光芒,陸千景心說這不是挺正常的,直到走近了才看到他腳邊一地撕成碎片的葉子。
她三步并做兩步跳到江映跟前,漂亮的臉蛋仰着,
“江公子居然會等我。”
她有些意外。
江映眸中倒影着陸千景笑意盈盈的臉,她了張很容易令人共情的臉,光是看着她笑,甜絲絲的,他忽地察覺不對,控制住情緒,
“和沈彥啟一起喝酒高興嗎?”
“啊?”陸千景見他又是一副譏诮的笑面,知他在警告她不許纏着沈彥啟,無可奈何:“江大人,你就這麼見不得人和沈彥啟靠得近那麼一點點?”
她真不知道一個人能高風亮節到此等程度。
江映冷哼一聲。
陸千景毫無誠意贊歎:“江大人真有古君子之風。”
江映一語不發。
陸千景頓時無趣,裝作一副無知樣,認認真真回答了他前一個問題:
“不開心,修定和尚和謝家都太憋屈了,還有崔夫人,難得嫁了個如意郎君,竟是這樣的下場,悶都悶死了。”
趁着天色未黑暗,他們又去了一趟寺廟後殿,這一次看到了黎枝說的七旬老頭。
回城沿途,江映突地嚴肅道:“我猜謝家與朝廷應是知曉真兇,即便不知真正的兇手是誰,大約也有個底。”
陸千景更加:“你的意思是他們有可能知道真相,直到和尚是冤枉的?那他們怎麼不直接說出來。”
“就算他們當真知道真兇是誰,也有太多理由讓他們不能說,也許證據不足,也許兇手的地位比裴、謝兩家高出太多。你沒聽黎枝說,裴、謝兩家突然就放棄追查,如果當年一直查下去,也不知能查出什麼。”
“你怎麼知道的?”
“都說了是猜測,但這件事一定要查清。”江映語氣帶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堅決。
陸千景沉浸在情緒中:“我總覺得最近的狐妖案和當年的案子有聯系。”
冥冥之中,如有千絲萬縷把兩件事纏在一處。
江映神色罕見地露出一抹贊同,“蒼梧山從前定不是現在這樣......鬼氣森森”他想了許久,
“二十年前,這裡應是個極好的地方,風景好,風水好,若非如此,風流才子怎會在這裡建造别院,至少肯定不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異事傳聞。”
他們回頭忘了眼蒼梧山,翠山風景依舊,暮色給林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山的背後是漫天紅霞。
“崔氏夫人慘死之後,出現狐妖的傳聞,時間地點大緻相同,未免太過巧合,就連傳聞都把那些男人的死因歸于狐妖,就好像是崔氏夫人的亡魂在報仇一樣。”
陸千景一直靜靜聽着,不知怎的就開始盯着江映神色瞧,她總聽人說江映如何如何聰明,之前沒有察覺,聽他随口分析幾句,似乎還挺有道理。
眼前人目光灼灼,種種描述突然就近在咫尺,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真的是謝家暗中報仇......”
“啊,什麼報仇?”陸千景這才回過神來,“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江映正說着話,見她如夢中驚醒,知她十有八九都沒聽,心裡很不高興,他說了那麼多,她都不知道想什麼,神情猶如癡傻,顯然在神遊,臉上還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他心裡很不舒服,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煩人的人。
沈彥啟騎着馬從一旁經過。
“瞎猜而已。”他沒好氣道。
陸千景眉頭一蹙,江映一下認真說了那麼多,她一個字也沒聽,突然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急忙道:“我不覺得是瞎猜啊,聽起來好有道理,我就是一下子理解不了,都怪你跳得太快了。”
她耍無賴,江映冷笑着盯着她腦門,語氣不善:“陸小姐腦子裡到底都裝着什麼,剛才哪句有道理,哪一句不好理解?”
陸千景心中狠狠呸了一聲,莫名其妙,誇也誇不得了。
回到京城,城中燈火通明,正是百姓遊玩的時候,看不見的地方咿咿呀呀傳出女子柔婉的唱腔,琵琶絲竹飄旋于空。
“還好不是黑漆漆的!”陸千景雀躍歡呼。
樂聲清晰婉轉,她像兩邊挂着彩色綢緞的高樓望了望。
“似乎是江南一帶的唱法。”她閉上眼,仿佛能看見女子撥弄琴弦的手指。
“聽起來像。”沈彥啟通曉音律,對彈唱一類的風雅事也極為上心。
“前些年我們與西域交好,京城有不少胡商帶着美姬,大街上每走百步就能看到胡人,他們的美姬會在腳踝上挂着銀鈴,裙擺又大又紅,可惜三年前,我們和西域突然斷了商路,那些胡人胡姬便也少了許多。”
陸千景一張臉滿是好奇,卻隻能惋惜:“我隻聽姐姐說過。”胡姬腳踝的鈴铛,跳起舞來銀鈴清脆,華光流轉,光是想想都美得不行。
“胡姬是怎麼跳舞啊,”
“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沈彥啟乍着眼睛,渾然一個風流公子,
陸千景瞬間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地方,用扇子擋住下半張臉,兩隻彎彎的桃花眼笑得亮晶晶的,“沈兄,好雅趣。”
她眼珠子轉到江映身上,江映容色冷淡,目光平視,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們說話,她一看就知道沒戲了。
“江兄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
陸千景悻悻道:“我好想去啊,但今晚不去了。”
沈彥啟風度依舊:“也好,陸姑娘還是快些回家好些,江兄還在翰林院,那麼多禦史言官盯着,也不好去,有勞江兄送陸姑娘一程。”
有勞?江映反複琢磨這兩個字,半天琢磨不出滋味,“街上還那麼亮,她還需要我送?我不送。”
陸千景看着滿眼繁華,樂道:“我當然不用人送,等你走了,我一個人正好。”
等江映走了,她再悄悄跟上沈彥啟。
江映正待說話,陸千景忽然感到迎面有風襲來,頓時人流朝兩旁散開,哎喲天啊一片慘叫。挂着金鈴铛的駿馬破開人潮,也不管撞到什麼,徑直在陸千景他們面前停下,金黃飄逸的流蘇在馬臉前飄晃,馬後頭跟着一架大車。
摔在地上的人爬起身正要叫罵,一見那車前那幾個白面無須的錦衣人,徹底歇了火氣,嘶嘶倒抽着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