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門扉被推開,而在進入古堡之前,衆人就已經在心底點評過這具被時間蛀空的了輝煌殘骸,維拉杜安惋惜這傑作的宏偉不再,圭多挑剔這裡的斑駁,而赫爾澤注意到牆垣上的薔薇藤蔓,暗黃與暗紅的花朵貪婪地占據着一整面石牆,天空陰沉,大地無序,于是就此錯落出了一整幅衰敗落魄之美。法爾法代在上山前就吩咐過他們今天的任務:打掃一個起居室,四個客房以及廚房。
整個古堡非常大,除了主體部分,還存在着四座衍生出去的尖頂塔樓,一樓是用于宴客大廳和數個或用于辦公、議事、宿客和閱覽等等雜項的房間,幾條藝廊猶如迷宮,在曲折回旋中悄無聲息地連接起了這一切;膳廳、儲藏室與廚房位于地下,内部還有一個露天中庭,站在拱券回廊中,能清晰地看到其中的噴泉,花卉,還有混生在其中的黑色荊棘。
收拾如此大的城堡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情,法爾法代也沒指望三個人就能一天之内幹完,于是第一晚他們在一樓大廳度過。不過法爾法代沒和他們一起,而是自顧自地出了一趟門,于是第二天,第一個從睡夢中清醒的維拉杜安注意到,大廳的壁爐裡不知什麼時候生起了火。
自覺創業初期不可避免要多受累的法爾法代當然沒閑着,他從城堡那些散落四處的垃圾堆裡找到了兩個鐵盒,出門采集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回來,包括生火必不可少的火蘭花、與火蘭花伴生的灰燼苔藓,還有……土豆。
先講講灰燼苔藓吧。它通常長得像一小撮粉末狀的灰燼,很容易就會被認成某種火蘭花犧牲品的殘骸,然而,這不過是它的拟态,這是一種特殊的苔藓,舔上去會有辛辣味,無毒,而且還有一個好處:食用過灰燼苔藓,就能在一定時間内免疫火蘭花。法爾法代猜測,一部分食草動物也許會用舔舐灰燼苔藓的方法來吃下火蘭花,這聽上去有些奇怪,火蘭花為灰燼苔藓提供了掩護,灰燼苔藓給出的回報卻是讓火蘭花同它一起葬身動物腹中。
冥土就是這樣,怪誕又蠻荒。
至于土豆,法爾法代都不知道這種東西算不算土豆,一般來說,這東西隻會被叫做血地瘤,但是和這和地瘤并不是同一種植物,甚至八竿子打不着邊。它和地上的土豆一樣,莖塊部分埋藏在地下,開着白紫相間的,怎麼看怎麼像土豆花的花朵,但這種花劇毒無比,根莖也是紅色而非常見的綠色,在草叢間搖搖晃晃,仔細看,似乎還能觀察到跳動的脈搏。
它被叫做血地瘤,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都可以被烤制,法爾法代糾結一秒,最後還是挖了幾個帶回來。
回到古堡後的第二天依舊是忙碌的。圭多和維拉杜安一起去收拾房間,赫爾澤從亂糟糟的房間裡翻出了一些窗簾、桌布還有布匹——這些布可是相當好的,一股腦地全抱到他們昨天亂逛時找到的紡織室去,縫制出幾件樸素的衣物。
法爾法代用火蘭花點燃了那些舊蠟燭,在陰森的古堡裡,連明亮的火光都被感染得憂郁起來。維拉杜安從角落中找到了不少東西:滾落在窗簾背後的銀杯,随便亂扔的香爐,陶瓷盤子裡盛着髒水,花瓶反而被用來收納銀叉,皮制的箱子裡除了塵埃空無一物……圭多在中庭發現了兩口水井,旁邊還有幾個水桶,打水這件事就交給了騎士,煉金術士則負責把那些物品拾起來,或者掃掃灰塵。
法爾法代将多餘的東西搬了出去,他在幹這活兒的時候,有注意到煉金術士意味深長的目光,少年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說:“等幹完了活兒,有些東西或許你們會感興趣。”
吊足了别人的胃口後,法爾法代就不再解釋了。他保持着偶爾搭把手,其他時間都消失不見的神秘狀态。
打掃花費了差不多三天,起居室,大廳,還有供方便活動在此地的仆人居住的房間——以及供另一些下人居住的公共宿舍,宿舍裡沒什麼東西,掃掃灰就算完事了。
錯綜複雜的通道鍊接着那麼多房間,沒必要一個個打開,接下來可以考慮去開廚房,在此之前,他們就大廳利用壁爐烤土豆和地瘤——食物倒是一直有,而魔鬼抱着雙臂靠在一旁,從不參與用餐,但誰也沒見過他睡覺或者休息。赫爾澤的手藝還不錯,還算合身的袍子被交到了維拉杜安和圭多的手中,她還給法爾法代做了一件鑲着紫邊的。
在有井水的情況下,洗漱就變得容易多了,雖然要穿過大片的庭院。蓬頭垢面的老人修剪了自己的胡子,而騎士也漸漸褪去了一開始的萎靡不振,刮掉了胡茬,有了那麼點人樣,他甚至在城堡裡找到了能用的劍——那些收藏用的盔甲到處都是,從它們手裡借一柄并不是難事。
等确實幹得差不多了,法爾法代掏出了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馬燈,看似氣定神閑地帶着員工們走下螺旋的階梯,去往地下。
他依舊把火蘭花纏繞在手指上,手指擦過那一盞盞燭台,火光依次亮起,像是在為這位領主躬身行禮,他感覺到了其他人的緊張情緒,好吧,換做是他也會緊張的。
地下的長廊深邃幽暗,但很寬闊,在兩邊的不是想象中的地牢,而是一間間貯藏室,法爾法代像開盲盒那樣,随便踢開了其中一間房——燭火照亮了漆黑房間中的一切——
“……!”
“歡迎參觀——”少年揚聲道,他微微笑了一下:“你們人類夢寐以求的黃金屋。”
那些由塵世的金、銀、銅所制成的飾品,塗抹金粉的油畫,鑲嵌着瑪瑙、紅寶石、翡翠和珍珠的皇冠,珍貴的象牙堆成一個小山;虎皮、熊皮、狼皮,錦緞絲綢;塗着昂貴顔料的木器,有雕刻異國怪獸的頭部的彎刀……
他站在其中,像一尊本就屬于那兒的雪花石膏制品,仿佛隻要被那貪婪的目光輕輕一刮,就會簌簌落下蒼白的粉末。但他既不神聖,也不純潔,而是帶着居高臨下的戲谑,看着世俗之心毫無節制地為這場景所激動雀躍。
珍寶,數以千計的珍寶堆積在其中,閃閃發亮,讓人炫目良久,法爾法代走進去,拿起一根權杖,用力一撇!
在被壓抑成吞咽的驚呼聲中,那本該象征永昌的金杖就這樣随随便便被折斷了。
“看清楚了。”法爾法代說:“生前得不到的東西,死後卻比蒼蠅屍體還廉價,這樣的物品我還有很多很多,”他把玩了一下權杖:“其他幾個房間裡全是,不過,在這裡,金銀……呵,作為刀刃的時候都不一定算鋒利,其他時間更是脆弱,因為沒有任何一種永恒勝過死亡,這些幻影,這些地上欲望的投射,這些王侯們費盡周折,大修陵墓,做夢都想帶到此世享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