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鼩鼱魚的魚油做好後,一早就做好了的雨衣直接往裡一泡,擰幹後晾曬個兩三天,就有了很好的防雨效果,一盆魚油可以泡制差不多四件雨披,即使距離人手一件還有點遙不可及,人們終于不用老頂着潰爛的皮膚在風雨裡耕種了。
在這些天裡,新來的除了那位透明的克拉芙娜,就是零零散散的十餘人,由于克拉芙娜情況特殊,現在暫時和赫爾澤一起住在城堡的仆人房裡,這還是赫爾澤自己提議的;圭多在被解除禁令後,歸回了廢寝忘食、把書到處堆得都是的學者本性,煉金術師的大門緊閉,誰也敲不開,他就這樣錯過了克拉芙娜的消息。
“我說殿下。”維拉杜安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您不一定非得跟着去。”
在半明半晦的庭院回廊中,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法爾法代身後,在大理石柱的空隙之間,一幅幅被截斷的畫面連續着某種純真的碎片,那些年紀大小不一的孩子們在中庭裡嬉鬧,在灰綠色的草坪上打滾,而從一旁路過的、看上去也沒大這些人幾歲的法爾法代則面對着漆黑的走廊盡頭,動作上沒有一點停留的意思。
“怎麼?織娘缺我一件雨衣?”他淡淡地說:“去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就是跑一趟。”
他們在談捕魚的事情,第一批雨衣優先供給要長時間外出勞作的,之後才會陸續發放給其他人,在下雨的日子裡,連植物園的小孩都被勒令呆在雨棚,等停雨才出來做事——但管得住小孩,管不住心系田地的大人。
而漁夫就包含在内,附近的河流也不少,在繁殖季,魚類幾乎是不缺的,他還是準備親自跑一趟,看看流程,在不忙的日子裡,法爾法代多少都會跟着去現場看看,剛開始那會兒,還有人把他當監工呢——但綠發的魔鬼既不言語,也不過多指點,而是安靜地呆在什麼角落,他有時候悄默聲地到來,一不留神又消失到不知哪去,反正礙不到什麼事。
相反,他會根據情況做出改善——自然,大部分時間裡,尤其是越往後,他越沒辦法親自上哪看看,都是赫爾澤和維拉杜安收集、提交意見,他綜合兩個人的看法,拟一份試行方案,再實踐,再反饋。
要說他聽勸,法爾法代并不是光聽别人勸就下決定的人,有些事情,他必須得親自看到才行。
捕魚的人們除了帶上撈網、圍網,還拿上了各種工具:木匠給削的魚竿、用安瑟瑞努斯掉下來的羽毛綁的飛蠅、誘捕魚簍、魚叉子。
要不是他們原來的木匠和後來下來的三名木匠都被拉去商量建築的事了,索爾多恩還真想要一條小船,最後木匠們一齊打發了他好些木桶,讓他一邊兒去。
漁夫們對他要跟着去這件事沒什麼芥蒂,嗨,半大小子,想去就讓他去呗!說這話的人當即就被他老婆踩了一腳,維拉杜安扶着佩劍,他心好累。
這天,捕魚的人們要到稍微遠一點的河流去,那條河藏在靠北的山脈裡,令法爾法代沒想到的是,據索爾多恩說,這條河的盡頭很有可能是個大湖,就連他們城堡附近的幾條河,都不過是水流的分支。
“經驗之談?”
“我也沒去看過,”索爾多恩把線纏好:“我不敢給您打包票,才說是‘可能’。”
漁人們熟門熟路地在林間穿行,霧時隐時現,時而濃厚如白翳,時而輕薄若紗絲,蟲豖高高低低地鳴奏,将一段段不算太聒噪的、甚至算柔和的音軌完美嵌進整個森林,依靠葉與葉的交互,依靠鳥類戛然而止的呼哨,依靠風,依靠汩汩的山泉,無限接近于“夏”的概念被完美呈現在其中——一段适合在年輕盛夏卷起,于老舊隆冬鋪開的冗長時光,盡管沒有陽光,這裡的氛圍幽暗,宛若置身蒼天樹木之下,唯有霧氣微微發光,迷惑靠肉眼觀測世界的生靈……
他們來到一處河谷,河面寬闊,開始準備工作,“雨水漲起來的時候最好捕魚。”索爾多恩說:“不過,這不是瞎捕,要順勢——順着河流的方向設網,設置在有高低落差的地方也可以,有幾種魚會在往下沖的時候挂住……有些魚很聰明,地上的魚幾乎都沒有試圖躍過漁網的,但是這裡的魚會,它們‘飛’得很高。”
捕魚小組——法爾法代是這麼在心底稱呼他們的——在許多河流都下了枝條編成的漁籠,都是有編織手藝的婦女抽空贊助的,數量有限,就都被下在了一天之内無法往返的河道裡,隔個一周左右才去回收。
“我們不總能等着拉網、放籠,有時候它們撈到的并不是魚。”索爾多恩說。
已經很适應外出的法爾法代解下披風,疊好後放到一旁,人們生火,架鍋,給他燒了一碗熱茶,他趁着所有人忙碌的時候,四處轉了轉,水面平靜如彎刀,而遠方林海莽莽,隻有遠離森林的人才誤以為這一族沉默得千篇一律。
他扯下一片鋸齒形狀的葉子,辨别了一下其所屬的物種,熱漿果的葉子……而再往邊上走,那一串奇怪的藤本植物上挂着的是千針烏蔹梅……看起來像葡萄,其實比菠蘿還紮嘴……不,這玩意兒不光紮嘴,還紮手。這個認知讓法爾法代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歇了去摘一個玩玩的心思;他的腳邊還長了一叢龍血酢漿草,顔色豔麗,摸一下就會染上滿手的“血液”,純觀賞性植物,也是上手就遭殃的類型。
轉了一圈後,他發現了一個豆莢,思考了一下,他掰了其中幾個下來,轉身回到了河邊。
人們這時候已經自發分出了兩組,一組捕,一組釣,而釣魚的斯托品老人正巧收上來一杆,他前腳還樂呵呵地炫耀自己上鈎,後一秒就皺起了眉頭:“怎麼又是這破玩意!”
隻見挂在他鈎子上的既不是魚,也不是水草,而是鑲有琉璃的手镯,精雕細縷,半點用沒有。
他身邊已經堆了好幾樣這樣的“貴重物品”了,珠寶、金銀器、瓷器……總之,就是沒有半條魚。法爾法代抱着豆莢過來的時候,老人還在那長籲短歎呢:“一定是今天位置不好!”
“你這老頭,還怪位置不好。”他身邊的男人說:“釣不上來就不要怪這怪那了,哎哎,起了起了,這絕對是一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