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雖然刻薄堅硬,其實真誠善良的一個女人。
乃至内心深處的隐秘想法:她想去看看李執從小長大的地方。這個想法無法示人,她不習慣那麼在乎一個人。
高速旁是連綿的水澤湖泊,掠過車窗呈泛着銀光的浮影。出了滬城一小時,地形漸生起伏,山丘間斷疊起。穿過幽長的隧道,下個匝道出來就是小城H洲。
吳優來過這邊古鎮遊玩兩三次,聽聽水鄉槳聲,看看河岸垂柳,心跳的節奏都緩慢下來。也聽同事說過這邊的露營徒步基地,環滬車程适宜,茶山竹海觸手可得。
到當地人家裡做客還是第一次。
車子穿過南城古鎮,目光所及是鱗次栉比的規模化旅遊景區。交通開始擁堵,人群穿梭于青瓦白牆間。
再往深處行去,熟稔地尋了條狹窄的小巷,繞過喧嚣,不多的路程後就是麗衣古鎮。
不再遍布密織的鋪面招牌,原生态保存的民居自然散落,河道縱橫交錯、穿梭其間。
他們速度降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信手指下,這是古縣衙遺迹,那是從近代留下的民國制絲廠,在冬日和煦的陽光下兀自靜立。
商賈傳承、幾經盛衰、總有痕迹。
流水潺潺、記憶口口相傳,沿襲的并不是血脈,而是祖輩經驗的回環印證。
吳優想起她日常在格子間裡做的商業策略:更推崇“從0到1”,一定要更快,搶在别人前面。而此地好像很多事都慢下來,似乎從石縫生化,汲取、蓄力,經風雨、過春秋。
拐過一灣清潭,懸山屋頂撩起的一角垂脊映入眼簾。二進的一座宅院臨着淺溪、面朝古街,保留着舊制的框架,輔以鋼構和玻璃改建。
後座的兩個女孩子眼眸轉亮,這是修葺好後,琢子第一次回來住,吳優也覺得新奇。李執順着望過去,卻見母親正巧從宅門出來。
剛剛下高速時候,顧秀青已經跟琢子聯系過,早就備下女兒素來喜歡的零嘴兒在等待。
進了垂花門,到老人跟前,吳優給足了李執面子,兩人挺擅長表演恩愛,并肩漫步參觀。
宅子有點空曠,日常隻雇了相鄰的熟識阿姨,隔天來清潔打掃一下,順道燒頓午餐、陪老太太閑聊下。
院子裡的玻璃花房有幼苗在養護,爆花的小木槿十分熱鬧。也有砌築的長條青石台,天晴時可以在戶外看看書、寫寫畫畫。
有孩子在院子玩耍,原來是老太太嫌屋子太空。沿街的幾間租出去做了鎮上的圖書室,象征性地收了點租金,主要是加點人氣。
喝茶閑聊,紫砂茶具裡是上好的紫筍茶。顧秀青指了指在嬉戲的孩童,當初離開這老宅時,李執正是如此年紀,想不到再回來已經娶妻了。
老一輩思想比較傳統,談起來眼眶泛紅。拿過手絹遮掩,不好意思在吳優面前動情。
吳優尴尬地笑了笑,心中默念“罪過罪過”。自己雖然是做好事,但畢竟是欺騙。
老太太勁兒頭是真的很盛,連帶着女兒生日,隻覺得雙喜臨門。竟然取來了街鄰新釀的紅曲,紅棕琥珀色的酒液泛着柔和糧香。李執想起了醫囑,多看了兩眼,卻不太好掃母親的興。
吳優含笑應和着閑話,盛了一盞桂花芡實甜湯,周到地起身遞過去“媽,天冷,您多喝點熱的。”
李執冷不丁打眼瞧吳優,真是奇怪。她的脾氣控制地張弛有度,并不是亂發。在别人面前這麼溫順合意,仿佛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她其實是十分克制,甚至抑制自我的人。好像隻有在他面前,她才會張牙舞爪、睚眦必報。
可顧秀青到底是腦袋拎得清,過了那股子興奮,就回過來味了:婚姻是人生大事,怎麼能草率應付?要舉行儀式的,不然豈不是在委屈悠悠?雙方父母也沒有見過面,這李執怎麼就直接跟姑娘領了證?
假的東西當然漏洞百出、站不住腳了。李琢在旁邊直冒汗,看哥哥和優姐兩人終于達成一緻了。
倆人從個人自主、婚姻自由,講到事業繁忙、不喜形式。兩個騙子雙劍合璧,挺能唬人的。
顧秀青回房間翻出一張銀行卡,顫顫巍巍地伸手遞給吳優,是她存的一點心意。
吳優突覺一絲羞愧,婚姻對他們年輕人是兒戲、是工具;對于老一輩人,卻是寄托、是期盼。
這筆錢她即使是作假也不敢拿。腦子瘋狂轉動,手上無奈推脫。
“不準騙我,你們年輕人不懂,結婚這錢你是應該要的,這是好彩頭。”老太太隻當她是害羞。
急中生智,吳優打開手機,想起前幾天有一筆30萬的轉賬記錄,就當是李執已經給過她一筆錢。
老太太将信将疑,她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這錢是公賬轉的,是吳優給李執公司做商業顧問的收費。
終于勉強糊弄過關,最後李執還許諾母親,過兩年他們事業穩定不忙時,再舉辦婚禮、拜訪父母。
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顧秀青遺憾自己看不到了,卻總算欣慰了點,兒子這婚結得不至于太敷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