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駐不到半年的寫字樓,門廳很是開敞空曠,光潔铮亮的大理石地面映襯寥寥無幾的人影。
首層大堂一側的水吧,沿着兩層通高的落地玻璃設置。
坐在沿窗的那一排高腳吧台椅,把筆記本放在長條狀胡桃木邊桌上。李執決定開始處理繁雜的事務,捋順脾氣、不管琢子今天多晚下來,絕不催她。
電腦上資料很多,有公司工作上積壓的文件流程;有跟老宅改造建築師來往修改的cad平面截圖;也有為母親看病搜集聯絡的各種信息。
窗外是春日裡大片大片盛開的早櫻,淺粉皎白、層疊湧動,見花不見葉,像漫天落下、過了季的紛紛雪。
背景裡直指雲端的摩天樓,用棱角分明的鏡面幕牆襯出遠天的蔚藍色。
風吹花影,難得好天氣。舉目望去,仿佛是明信片上印刷的遊覽地。
李執卻無心駐足觀賞,打開了電腦,那一堆雜事已經足夠侵占心性。
年初的時候,母親去複診後指标不太好,因此老宅的修複就要加快日程了。再加上新品牌的前期籌備工作,他是真的無暇顧及很多事。
難怪李執起初想罵放鴿子的李琢一頓!
目光掠過,眼尾還是掃到一角春光浪漫,卻沒多做停留。
從這種角度,李執覺得自己和剛剛的女孩沒什麼兩樣。她把那些本應裝點花園的枝條作發洩用;他對精心設計的街角景觀視若無睹,
他們,似乎都更沉浸于自我。
可不久之後,李執就不得不從筆記本電腦前擡起頭。空蕩蕩的大廳裡有細碎的聲音傳來,擾得他清淨不得。
起初還隻是幾句低聲言語,李執皺了皺眉,換了隻手肘撐着桌面,繼續看那堆醫生資料。
耳邊的幹擾卻未斷絕,之後就是愈加豐富的内容了:嚴厲幹巴的中年男聲,稚嫩青澀的年輕女孩和有點怯懦的年輕男生聲。
一問一答,繼而是哀求和責備。
實在是有點心煩……李執收起筆記本,準備結賬離開。并收回剛剛的大度想法,他還是想罵李琢一頓!
李執一邊到吧台付賬,一邊無意識地搜尋了下剛剛的噪音源,僅僅是出于人類壓不住的八卦天性。
水吧是半開放式的設計,李執身姿又高挺修長,越過幾排桌椅,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全貌。
沒什麼新奇的,不過是大廈保安在訓斥兩個貿然闖入的年輕人。
一男一女的組合,同樣青春且有點呆氣的臉龐,舉止間有點畏畏縮縮,神情也有點尴尬茫然。
再加上同樣的眼鏡加學生氣的衣着,大概率是剛畢業、甚至是正在讀的大學生。隻消兩眼,李執就辨出個大概。
果真,下一步他就聽到保安吵吵嚷嚷地,要兩人留下帶的宣傳頁,交一下學生證,甚至還恐吓着要報警。
這種場景李執見識的多了,兩個拘謹的年輕人,聽起來大概率是在搞什麼信用卡廣告推銷。他們可能以為這種新開的寫字樓,正是獲客對象,沒想到碰到了這個保安是硬茬兒。
不對,應該說欺軟怕硬。其實沒多大點事,李執走到收銀台的功夫已經聽得明明白白。兩人隻溜進了電梯閘口,因為沒有工卡,根本沒進到辦公層。
這些莽撞的小年輕沒什麼花頭,李執興緻寥寥,把筆記本夾在單側手臂。一手選了杯奶昔,準備去車裡坐着休息。
吳優也是這個時候進店的。
她在後面小花園放空後,就繞到正面的一樓收發室,那裡有一個國際件的收取處,吳優拿了份吳率寄給她的東西。
那堆嘈雜的人也吸引了吳優的注意,男孩子委委曲曲,女生甚至還掉了眼淚,看起來是有點可憐。
吳優搖搖頭,往電梯閘口走去。
在旁觀者看來,她和這兩個憋屈地佝偻着的年輕人,境遇天壤之别。踩着高跟鞋,遊刃有餘地刷卡、進電梯。
吳優仿佛也已經把花園中,那個瀕臨破碎的自我丢在腦後,準備歸攏無用的情緒,開始繁忙充實的工作。
但又一轉念,她拐進了水吧這邊。吳優在臨窗的兩列冷餐台上信手拿了幾件,并不做挑選。
鬼使神差地,李執也從結賬的隊伍中退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需要再買盒果切吧,等人這麼無聊。今天必需狠批琢子一頓,太沒有時間觀念了!
不再是隔着車窗的距離,少了層淺茶色濾鏡,她的人更加白皙。站在那列餐台邊,正對着窗外一簇簇的早櫻。
李執突然意識到,春天的景緻挺美,外面的風也溫柔。一枝枝花束輕輕蕩着,像小舟搖曳入湖心。
除了她手上工工整整貼着的那幾道創可貼,洩露出不被昭示的隐秘面。
吳優結好賬,提着幾個紙袋子,徑直走向仍在吵鬧的那堆人。
她臉上端着模闆式笑容,有點熟絡地招呼那個保安,把其中兩個袋子遞過去。
“今天周五,請大家吃點零食。”
吳優上年還負責部門品牌策略的溝通工作,經常接待一些合作方的拜訪,或者組織外部活動。迎來送往間,跟樓下這些物業管理都算點頭之交。
保安也滿臉堆笑地結過袋子,吳優繼續往那邊投過去一瞥,面上露出不解。
“外面雜七雜八的人亂闖,必須得保證咱們的辦公環境啊,我這不是在好好批評他們一頓。”是讨好的語氣。
吳優作恍然大悟狀:“這樣啊,犯不着為他們費這麼大事吧。我們下周一在樓下大廳做個活動,你這會有空看看場地布置不?”
她知道這倆倒黴蛋為啥這麼悲催……上周園區消防管理檢查,物業因為恰逢領導換屆沒應對好,被通報批評了。
保安就是拿小年輕作筏子,欺負别人膽小,本來隻是小事一樁。
好歹兩個年輕人終于走出了大廈,長籲了一口氣。工作沒進展,還挨了一頓罵,都有點喪氣。
他們都記得剛剛那個女職員,畫精緻妝容、穿得體衣着,跟保安說話一闆一眼。
雖然連正眼都沒瞧他們兩人,卻‘間接’地為自己解了圍。
女孩子低下了頭,對成年人的世界一時接觸不良。有點沮喪:“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公司白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