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宅清和苑。傅知許去大鴻胪寺上值,勒令謝長歡在府中休養。
有護衛來報:“懷瑾公子上府拜訪,将至清和苑。”
謝長歡正在院中的躺椅上放空,恍神幾息後,祁懷瑾已出現在視線範圍内。
“懷瑾。”她說話的聲音很緩很低,右掌發力離開椅背時,身子還小幅度地搖晃了下,祁懷瑾伸手欲扶,她卻已穩住身形,笑容清淺,“你的傷好些了嗎?”
祁懷瑾神色不明,輕輕颔首,“好多了,多謝你的藥。”
“那就好。”不知該說什麼,謝長歡隻好吩咐綠蘿去上些茶水。
庭院寂靜,兩人沉默無言,祁懷瑾率先打破凝滞的空氣,“長歡,族中出事,我要離開盛京了。”
謝長歡震驚地擡頭,“離開盛京?”
祁懷瑾淡笑,“是,若無意外,我不會回來了。”
謝長歡嘴唇蠕動,終于開口:“懷瑾……”
“長歡,我來此是想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知你留在傅宅有未說出口的緣由……但你放心,傅家,還有謝家,我都能解決,隻要你願意。”他在懇求對面的姑娘,告訴她不必有後顧之憂。
謝長歡的眼中有驚愕、有糾結、有不舍,但最終一切都歸于平靜。“不了,懷瑾,我不會離開傅家。”
“與你為友,是長歡之幸。前日湖邊刺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還有,長歡祝你一路平安,諸事皆順。”姑娘笑着祝福他,語氣誠摯,卻令祁懷瑾的心如墜冰窖。
他起身欲走,“多謝,我明日就将啟程,今次怕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面了,懷瑾也祝好友長歡無憂,恣意餘生。”
祁懷瑾轉身,腳步遲緩,身後卻遲遲沒有聲音傳來,他閉眼苦笑,再未停留。
而在他不曾看到的地方,謝長歡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背影。
傅宅府門前的馬車裡,祁懷瑾呆坐着未出聲,直到有人問:“主子,我們回嗎?”
“噗——”祁懷瑾猛吐出一口血,守衛慌張地拉開車帷,“主子!”
祁懷瑾擡手重重擦了下,玄色衣襟染血也看不明顯,“沒事,直接回小院。”
他仰頭靠在車壁上,緊緊咬住牙關,又忍不住嗤笑:
世人皆有欲望,祁懷瑾也想要謝長歡愛他。
他說他不會回來,但這不過是逼迫長歡的借口。意中人在盛京,祁懷瑾就肯定會回到這裡。
長歡并非無情,他知道得很!死士武功再高,能在數千州郡兵之間厮殺還能全身而退的劍客,怎麼可能擋不住那些蝼蟻。
她牽挂他的安危,可他的難過也是真的。長歡推開他的那一瞬間,利刃入腹,他卻嘗到了心碎的痛苦。
祁懷瑾離開後,謝長歡也未在院中久待,而是坐在寝卧中出神。
得萬千寵愛的謝家大小姐,自習劍後,再無現在這般長久憂愁困苦之态,隻是她未曾發覺。
寝卧的梨木桌上擺放着好些禮物,是雲州來的,在春獵時,這些禮物就到了傅宅,由綠蘿收揀,她回清和苑後也沒來得及拆看,隻粗粗掃了眼信件。
信上說:半年已過,謝家本該來人,可若塵大師言明“不可”,緣由未說,便隻寄了這些禮物過來,祝謝家的小瑜兒十七生辰快樂。
謝長歡不知道若塵和尚又在賣什麼關子,她的身子她最清楚不過,命線無異,有如活物,日夜蔓延。
三月廿九,是謝長歡的生辰。可惜,友人離去,萎靡不振,她夜裡還莫名其妙發起了高熱。
綠蘿也是清晨才知曉,敲門不應,才見謝長歡已燒得渾身滾燙。幸好傅知許月底休沐,綠蘿這才有了主心骨。
大夫來看,隻說:“姑娘肩傷無礙,當不至于引起高熱,許是夜裡吹了涼風,再加身體有損,以緻風邪入體,老夫先開幾劑藥,待高熱退去後,很快能清醒。”
傅知許謝過大夫,讓墨竹跟着去抓藥,自己則是守在謝長歡床前。
向來堅韌的姑娘,此刻虛弱地躺在床榻之上,傅知許很擔憂,他親手幫她換濕帕降溫,又喂她吃藥,事必躬親。
而在傅宅不遠處的小院裡,言風已吩咐人将行李裝車,準備離開盛京。
書房中,祁懷瑾和晉洛晏還在交談,他們暢談整夜,甚至欲飲酒,幸好被言風給制止了。
“主子,您傷未好,又吐了血,隻能飲茶,煩請太子殿下多勸勸。”言風苦口婆心,晉洛晏挑眉點頭。
此時東方欲曉,他們該回浮玉山了。
晉洛晏哭喪着一張臉,“懷瑾,你何時回來?”
祁懷瑾停頓幾瞬後,說:“且看吧,洛晏,我拜托你的事……”
晉洛晏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會照看謝姑娘,隻是,你們現在到底如何了?”
祁懷瑾不語,晉洛晏安慰好友,“等你回來,說不準謝姑娘就突然開竅了,哈哈。”
晉洛晏無意的話語,卻是祁懷瑾内心深處最隐秘的祈望。
言風最後收拾的地方是祁懷瑾的寝卧,他一手抱着鳳鸢古琴,一手拎着那個鴉青色的香囊,“主子,香囊裡的安神香氣味很淡了,我把它丢了?”
祁懷瑾疾步搶過香囊,珍惜地撣了撣灰塵,“晚些時候自己領罰,還有鳳鸢古琴,細緻包好,要是磕碰了,懲罰加重!”
言風笑得讨好,“主子,我錯了,我這就去将琴裝箱!”
書房外的言風一會笑得燦爛,一會愁得深沉,主子依然喜歡謝小姐,可謝小姐什麼時候能喜歡主子啊!
晉洛晏也是,打趣道:“懷瑾的琴那麼寶貝嗎?可你不是不會彈琴嗎?至于這香囊,言風都說了,香味淡了!孤的太子府裡剩了好些禦繡坊做的香囊,送你幾個?”
祁懷瑾将香囊揣至懷中,不理會他的促狹,“我該啟程了,太子殿下不必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