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蕭瑟乍轉涼,冷霜無聲濕桂花,萬家燈火共團圓。
即使張燈結彩,絲竹弦樂不斷,整個淮王府也滲出一份幽靜冷森的凄涼,一點人氣也無。
桌上玉盤珍馐,美酒佳肴琳琅滿目,隻是安靜躺在原處,無人有意品嘗個中滋味。
倒是酒,一杯又一杯。
李昇忍不住勸解道:“皇兄龍體欠安,切勿貪杯,要多注意身體啊。”
“這酒,宮中倒是少見。”李承冕把玩着酒杯,漫不經心道:“往年不曾在王府品過。”
“少有能和皇兄一同過中秋的機會,臣弟特地叮囑今年府裡要多花些心思操辦,可還行?”
李承冕微微一颌首,不言語。
李昇立即高聲吩咐道:“元慶,佳釀有賞!”
幾杯酒下肚,酒意上頭有些燥熱,李昇趁手松了松衣領,怅然道:“以前中秋家宴,父皇還要給我們兄弟幾個專門嘉賞月餅,每一年父皇都記着我愛吃棗仁餡的,太子哥哥是核桃松子,二姐是陳皮豆沙餡......”
一句話戛然而止,李昇突然警惕地看了眼李承冕,立即閉上了嘴。
“汩汩”水流聲,李承冕提起桌上的甜白釉單耳執壺,徐徐将酒注入酒杯。
一杯酒續上,李承冕置若罔聞,自在地淺啜了一口,“案子查得可有進展?朕已經寬限了多些時日。”
李昇臉上依舊挂着熱情的笑,絲毫不減,“陳繼廣是永甯元年孤身一人來到瞿州的,他從和光六年辭官之後,一直沒有音訊,不知為何,他無親無故的要來這裡?”
李承冕放下酒杯,看着李昇,靜等着他說下去。
“皇兄,陳繼廣的籍貫冊上明明是俞州,但我差人去走訪是一點痕迹也無,就算他多年遊蕩在外,也不應該羚羊挂角,無迹可尋吧?這陳繼廣的出現本就是個謎。若非要講個什麼眉目麼,他辭官之後并未回俞州,而是久居在垚州。”
李昇将杯中酒一口飲盡,似乎為了給自己壯膽。他目光炯炯,看着李承冕,緩緩道:“皇兄,您還記得吧?垚州,父皇未打下那片土地之前,它叫燎陽。”
李昇朝元慶遞了個眼神,元慶躬身閉門退下,候在外面的下人被驅散,絲竹之聲銷聲匿迹。
朗朗夜色下,偶有幾聲鹧鸪叫劃破整片沉寂。
李承冕聽了兩聲,輕聲吟道:“宮女如花滿春殿,隻今惟有鹧鸪飛。”
倏爾,他笑了笑,宛若一條竹葉青,慢條斯理吐出信子,“李昇,姜瑜自焚時,你恨父皇麼?”
“啪!”一聲,李昇緊握的酒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昇呆呆楞在原處,手指被碎片劃破也不曾察覺。
他喃喃道:“恨?我...我應該恨麼?”
見到李昇如此失神的樣子,李承冕慵懶地斜靠在圈椅上,兩根手指撐着腦袋,一字一句誦道:“淮王李昇之妻暴戾不仁,唆使其夫結黨營私敗壞國事,李昇不予訓誡任其惡行滿貫,此實乃奸邪之人,即責令其逐回母家,交與刑部,視姜家罪臣同罪并罰。”
竹葉青“嘶嘶”地吐出紅色的信子,适才躍躍欲試的獵物刹時間放棄了掙紮。
李承冕緩緩道:“接到父皇聖旨當夜,姜瑜便在王府自焚而亡,你,難道不恨麼?”
李昇一把揪住李承冕的衣領,怒呵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記得這麼清楚!為什麼你要提醒我?我已經躲到瞿州來了,你們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
李承冕也不躲閃,他任由李昇扯住衣領,繼而迎上李昇那一雙發狠通紅的眼睛,氣定神閑地追問道:“難道你不恨他麼?還是說你對姜瑜本就無半分情誼。”
窗外的鹧鸪叫聲一聲高過一聲。
被一句句逼退的李昇猛然松開手,朗聲笑了起來。
他攬着李承冕,半醉半夢,哈哈大笑道:“皇兄又在說笑了,什麼猴年馬月的事情,臣弟早都忘得一幹二淨啦!”
方才怒目圓睜的眸子轉瞬間變得柔和溫順。
李承冕攏了攏被扯散的衣領,站起身子肅聲道:“等你明日酒醒了,再來回話。”
圓桌上被精心擺放壘成寶塔的月餅,被李承冕不經意的拂袖打落到地上,破碎得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圓月。
他向來不愛吃月餅。
---
宴席上的冷清同廚房的熱鬧截然不同。
淮王府廚房總管武師傅此刻正帶領了一衆得力幹将守在門口,眼巴巴盼着掌管傳菜的胡嬷嬷來回話。
衆人翹首以盼許久,才見到滿面愁雲的胡嬷嬷端着一碗鮮筍煨野雉回來。涼透了的湯什麼樣子傳上去的,便是什麼樣子端下來的,當真是原封不動。
武師傅一巴掌拍到主管湯羹的錢師傅背上,呵斥道:“你看看,又是一口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