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牌匾“明鏡高懸”四個字在公堂内投下晦澀的光影,參審三司官員坐在案牍之後,各個一臉疲态,隻有左位的監刑參知依舊身子端正,精神抖擻。
薛見微跪居堂前,她心中倒有充分的理解,哪怕是大羅神仙來坐堂審問一整日,等到這個時候再大的精氣神也會消失殆盡。除了承免這個怪人。
在入堂之時,秦烽特地來提點,“參知大人說,姑娘不必緊張,按照他說的回話即可。”
他說的話?薛見微心中苦笑,最近承免同她說的話實在是太多了。
刑部尚書齊大同将卷宗翻閱了一番,率先開口,“薛見微,俞州人士,年十八。和光二十年入侍燈司任職,和光二十二年升為侍燈司掌燈,喲,能力不錯這麼快就上任掌燈了,和光二十三年貶至北春坊任職。辛酉年臘月二十九被指謀害宮中女眷雲岫。”
齊大同将身子朝堂下湊了湊,“聽說你在内獄牙口緊得很,一口否定?”
薛見微俯首行禮,“回禀大人,卑職身為宮中女官,一向恪守職責遵紀守法,此事實在冤枉。卑職在永巷時見到的便是雲岫姑姑的屍首,正欲呼喊求救,不知為何禁軍統領趙穩驟然出現一口咬定此事為卑職所為,在内獄時趙穩逼迫卑職簽字畫押認罪誣陷侍燈司圖謀不軌,卑職當然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參知,原來這是你的同僚呐!”大理寺卿文隽笑道:“在北春坊任職,可有什麼事務需要獨身前往永巷?”
承免冷聲道:“詹事府自古以來的職責之一便是服務于太子殿下,北春坊的女官前往永巷探望安王殿下的乳母,何錯之有?大人方才也說了,案發當日是臘月二十九,試問安王殿下生前勝友如雲,可還有誰記得殿下的乳母在永巷孤身一人過年?”
勝友如雲,這片雲裡當然有文隽的一席之地,他吃了癟,面色不變,轉頭道:“傳人證。”
果真如薛見微所料,是那一夜上前指證她的宮人。她細細辨認一番,來的隻有一人,不是哭得撕心裂肺昏死過去的那位。
宮人上前行了一禮,“見過大人,奴婢是永巷的宮女翠珠,雲岫姑姑遇害的那一日曾見過薛見微鬼鬼祟祟出現在永巷。”
文隽道:“可曾還見過别人出現?”
翠珠道:“不曾。”
齊大同厲聲道:“薛見微,可還有辯詞?”
薛見微笑了一下,沖着翠珠問道:“你說你見我鬼鬼祟祟,案發之時是晚上,既然我行迹鬼鬼祟祟,你如何認得是我?”
“再者,就算你是蝙蝠成了精能夜視,堪比鷹視狼顧,我那日穿得什麼衣裳?黃色還是青色?可有佩戴匕首,斷匕還是長刀?你可有親眼見到我殺人的過程?我是一刀緻命還是快刀慢割?”
薛見微竹筒倒豆子般一連串發問,問得翠珠眼神躲閃,一頭密密的汗水。
督察院禦史于仕傑幽幽道:“回答她的問題。”
翠珠絞着手指,回憶了片刻,道:“穿的是黃色的衣裳,帶了匕首,你用長刀一刀割破了姑姑的喉嚨。”
“哈哈哈哈,真是贻笑大方,咱們大荀朝是沒有王法了麼?由着你空口白牙在這裡誣陷我?”
薛見微朝公堂之上行了一禮,正色道:“卑職那日穿得是藕荷色,況且卑職既不使用長刀,也不使短匕,前者内獄所有人可以作證,後者侍燈司衆人皆可作證。”
“奴婢記錯了......”翠珠連忙改口,“天色很暗,奴婢确實未能看清楚……但是姑姑一定是利器所傷。”
隻見于仕傑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仵作所言,傷口是瓷片磨破皮膚,失血過多而亡。諸位應該知道,雲岫正是因為發了瘋病,才被打入永巷。”
“當然知道,怎會不知!”齊大同本拿不準如何審問,見于仕傑話至此處,心中頓時明了,他眼眸一轉,将手中的紙張攤開展示給一旁的文隽,“還有一位證人,趙穩,要不要傳?”
文隽也是個人精,他不接話,看着于仕傑,“禦史大人,您看......?”
于仕傑放下茶盞,“方才薛見微說,她被抓去内獄之時,趙穩捏造了一張狀子要她畫押認罪,審問了一整日實在乏味,不妨傳來看看,這教唆詞訟罪到底應該判給趙穩,還是他背後另有他人?”
齊大同高聲:“傳趙穩!”
于仕傑忽然問薛見微:“你犯了什麼錯,從五品掌燈貶至北春坊?”
陡然發問,薛見微來不及準備,她又怕思索太久露出破綻,想也不想直接說道:“得罪了淮王殿下。”
此刻,李昇正在兆和殿,沒由來的打了個噴嚏,吹得禦案上的紙張飛舞。
李鼎單手拎起鎮紙壓住紙張,厲聲道:“春捂秋凍,這麼大個人了,穿什麼衣裳還要朕差人看着你?”
“兒臣知錯。”李昇嘴上說知錯,心底裡卻嘀咕起來,莫非誰在罵我?
李昇規矩候在一旁等了許久,李鼎手上一副字才寫完,他瞄了兩眼,不免奇道:“父皇這一篇《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是給哪位亡人祈福?”
他剛一說出口,腦海中立即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