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天地間隻餘下這點寒光連接兩隻孤魂野鬼。
一個心如刀割卻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為何心口會如此劇痛?
一個悲憤交加手上的劍卻趑趄不前。到底是什麼阻擋自己的劍勢?
薛見微手腕用力,劍刃貼近李承冕的脖頸,她厲聲道:“陛下若想拿孩子來逼迫,手上這把劍可是不長眼的,解藥何在?”
風凄凄兮雨凄凄,雞鳴喈喈。
李承冕強忍住胸膛裡剜心的銳痛,就着薛見微的劍上前一步,削鐵如泥的劍鋒很快劃破慘白的皮膚,殷紅的鮮血宛若斷了線的紅寶石,稀稀拉拉沿着劍身流淌下來,與雨水渾成一塊,驚雷閃電之下,彙聚成血雨。
“你是覺得,朕奈何不了你麼?”
薛見微隻覺得染了血液的掌心粘膩至極,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令她忍不住後退一步,不料李承冕步步緊逼,“你既然有心思背着薛禾的生父将孩子生下,必然是抱定了将她撫養成人的決心,如今她的性命就攥在你的手裡,或生或死,全在你的一念之間。不過現在看來,你對那孩子感情倒不如朕想象的深厚呐!”
他斜睨一眼王府别院的方向,冷聲道:“大不了朕再下一道旨,來年淮王府多上一道墳罷了。告訴你,這世上想手刃朕的多了去了,若人人來持劍威脅,朕都貪生怕死的應允,又如何能坐上皇位?”
薛見微收起長劍,面對李承冕的咄咄逼人,她情不自禁慘笑一聲,“李承冕,你相不相信報應?”
“報應?那是膽小鼠輩的托詞,朕從不怕失去,又何談報應一說?”
李承冕對上薛見微的一雙眼眸,往日的銳利鋒芒此刻宛若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山霧,失了神氣。他心口的絞痛難忍,壓在胸口喘不上氣,勉力撐了一陣再也忍不住,整個人徑直栽倒下去。
身後一深一淺的腳步聲靠近,李昇撐着傘急匆匆趕來,待得走進了才發覺薛見微半隻袖子沾滿血漬,地上的李承冕已經不省人事。
李昇膽戰心驚,脫口而出,“他知道了麼?”
“不曾,興許做賊心虛一道驚雷給劈死了。”薛見微朝暗處喊道:“方才不是手腳機靈得很麼?這會子都躲起來做縮頭烏龜?”
适才被李承冕制止退下的十幾名侍衛悄無聲音從黑暗裡顯身,架着李承冕速速返回北苑。
李昇追趕兩步叫住領頭的侍衛,“我這就差人請大夫去。”
那侍衛本想押解薛見微等候陛下醒來發落,但方才這兩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楚,權衡利弊一番,他道:“無妨,陛下這是舊疾複發,此次出行有太醫相随,殿下還是好好想想,等陛下醒來該如何處置這禍端吧。”
顯而易見,這禍端就是立在一旁的薛見微。
風雨交加,李昇立在原地,恨恨将手中的紙傘扔在地上,“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無事,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若降罪下來,你隻當毫不知情,我自有法子。”薛見微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傘,“薛禾若是活不成,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你是說,薛禾之事是李承冕的手筆?”李昇訝然,“虎毒況且不食子,薛禾可是......”
話未說出口,李昇便接了薛見微剜來的一眼,他趕緊閉口,岔開話題,“搞得人心大亂,我都忘了正事,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有人興許能解薛禾的毒,隻是那人脾性古怪不輕易見客,你得跟我一并去親自請他,看看有無轉機。”
“再難,總好過要去李承冕面前委曲求全。”薛見微放下傘柄,昂起頭輕聲道:“雨快停了,什麼狂風驟雨都是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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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漆黑的深夜下了一場濃稠的花雨。李承冕忍不住擡手撚了一朵,不是積雲觀的海棠花,而是陌生的臘梅,星星點點的暖黃連成一片日光,映襯得李承冕冷峻的側影也溫和不少。
萦繞在鼻尖的不僅有芬芳的臘梅,還有一股辛辣清爽的味道,李承冕辨認許久,倒像是什麼姜茶灑了,竄進鼻腔嗆得他幾乎要流淚。
奇怪,這姜茶的味道有這麼難喝麼?
鳥鳴啾啾,李承冕緩緩睜眼,“聞淵,在煎姜茶麼?”
聞淵躬身端上湯藥,“陛下,是大夫開的安神湯。”
他接過藥湯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劃破溫熱的喉嚨,勾得人心底也跟着發苦,不論如何,隻要不是昨夜那一股鑽心的痛就行。
李承冕腦子清明了些許,他捂住胸口緩了兩息,幸好已無礙。昨夜鑽心的疼痛來勢洶洶,此刻卻一顆心好好躺在胸腔裡,完好如初。
他望着窗外,“如何了?”
聞淵摸不着頭腦,腦中轉了個彎,才明白李承冕問的是何事,“聽說薛娘子同淮王殿下天不亮就一同出去了。”
李承冕點點頭,那日大夫提醒,毒素雖不緻命,但拖得越久終歸是對孩子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