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竹葉青會忽然洗心革面真誠待人麼?
當然不會。冷血為己是動物的本能。
但李承冕哄騙薛禾飲下毒藥後,确為情真意切的于心不忍,不知如何面對。
也許那一夜,高燒不退的薛禾呼喚一聲爹娘,她的兩根手指勾住李承冕的手時,兩人體内同根同源的血液喚醒了李承冕的一點良心。
父女連心,這也是動物的本能。
此刻,那一點良心也被憤怒吞噬,李承冕負手而立,冷笑一聲,“真是不知死活,傳朕旨意,淮王府藏匿刺客薛氏,着大理寺、刑部前往俞州各個水陸要津,嚴密緝拿罪犯。淮王李昇窩藏刺客,妄圖弑君篡位,其心可誅,其行萬惡。朕念同宗,不忍極刑,即刻押行坪山守陵,非诏不得擅離。”
話音未落,屋子裡湧現出黑壓壓一群侍衛,勢如破竹團團圍住李昇,為首的袁松恭敬行了一禮,“殿下,請吧。”
李昇看着大發雷霆的李承冕,竟然生出一點羨慕。
薛見微說得沒錯,失憶真是件一勞永逸的事情。像是老天爺将過去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除了李承冕走上嶄新的道路,剩下的人都被困在過去,刻舟求劍,求而不得。
這算不算是肉身承受不住痛苦而想出的偷奸耍滑之策?
父皇,您在天有靈,能不能替兒臣想一個偷懶的法子?
“李承冕,為何不給我個痛快。”李昇眉眼揚起,譏諷道:“你就隻有這點能耐麼?”
“痛快?”李承冕拿起帕子仔細擦幹手上的水漬,柔聲笑道:“李昇,痛快這件事隻能取其一,你痛快了,朕如何痛快?”
他一揮手,侍衛上前便要押送李承冕離開,李昇也不掙紮,像是解脫了般仰天長笑,“李承冕,我真是羨慕你,若是我能似你這般,也是無憾了。”
李承冕面不改色,長袖一揮淡然道:“歸根結底,父皇心中最疼愛的人才有資格享有這天下!”
高牆攏起,将李昇的笑聲束之高閣捆縛起來,餘下的隻有毒蛇盤旋在獵物之上吐出信子的聲音。
留下聞淵躬身候在一旁,他鬥膽見縫插針,适時的提醒,“陛下,那孩子是無辜的。”
李承冕眉頭一挑,“朕自然不會傷及無辜,秋學的金花帖子不是下來了麼?該怎麼做你心中有數。”
怎麼做?
總不至于直接把薛禾悄無聲息的擄走,侍燈司何曾做過這種拍花子的勾當。
聞淵胸中倒是豁然開朗不少,隻要有李承冕一句話,那起碼能保住薛禾,得金花帖子入國子監聽學也不失為另辟蹊徑的一道護身符。隻要能留得一命,剩下的都可以從中斡旋。
輾轉在瞿州的陰雲終于一改往日淅淅瀝瀝的小雨,一聲驚雷打破噤若寒蟬的沉悶,電閃雷鳴之後,酣暢淋漓地下起一場滂沱大雨。
聞淵苦笑,為兄者拘其弟,為夫者緝其妻,為父者毒其子,這都叫什麼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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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遠在燎陽的薛見微并不知道自己一夕之間已經成了大荀朝的通緝要犯,她跟着狄沛進了蔡府的門,宅院中新奇的樣式不禁讓她探奇訪勝。
一路踏過青石階,珠簾縫隙漏下的光斑跳在青銅饕餮門當的獠牙上。薛見微手指無意識拂過門樓邊的魚洗銅盆,層層疊疊水紋蕩漾,連帶着銅盆“嗡嗡”作響,震起細碎的水花炸開。
回廊上的竹燈将薛見微的影子投在牆上一副《蛻凡入聖》蠟染上,轉過圓門,刹那間沉水香霧裹着銀絲光影撲面而來,她睫毛顫了顫,是二十八星宿的夜光貝珠映在紫檀屏風間,點點銀光便是夜光貝珠。
萬事萬物皆如懷中那本《燎陽廣談》記載一般,薛見微按圖索骥,不由得連連感歎。
在偌大的宅子裡曲曲繞繞半天,宅院裡的丫鬟們見了狄沛逐一行禮,“夫人安。”狄沛頗有掌家主母的威嚴,點頭緻意。
薛見微憋着笑,她覺得這種新奇的反差配上狄沛一本正經的面色十分有趣。待得進了屋子裡才掩面嬉笑起來。
她學着丫鬟的語氣,擠眉弄眼陰陽怪氣朝狄沛行了一禮,“夫人安!”
狄沛伸出兩指掐住薛見微的臉頰,“叫你取笑我!”
“我錯了!”薛見微吃痛,連連後退躲開狄沛的鉗制。
兩人一來一往戲弄起彼此,壓着嗓子的嗤嗤笑聲皆被府門高院的影壁所阻擋。四目相對之時,兩人忽而回過神,以往這樣嬉鬧聞淵必定要出來大聲呵斥,霁明又會唱個白臉訓斥聞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