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霁明?我沒有照顧好他。如果你還在,也會像我此刻一樣束手無策麼?
無人應答,隻有雪粒子砸在樹葉上簌簌地聲響。
這是和光二十七年的第一場春雪。
薛見微仰起臉,點點雪粒落在臉上很快化成水痕沿着腮邊滑下,分不清到底是淚水還是雪水。
眼皮籠上一層陰影,緊跟着一人強行将她拽開。
“還要不要身子了,等着發燒受風寒麼?”
薛見微睜眼,是李承冕的一張怒火中燒的面容,她攏起手擦開臉上的水痕,“不是說了我自己來麼。”
“你還是大膽,那裡面全是赤條條的男人你也照闖不誤。”李承冕掏出一張帕子,本來小心的錯開薛見微的眉眼點點擦拭水滴,他越想越氣,直接将帕子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地揉搓起來。“拿自己的身子撒氣有什麼用!”
薛見微甕聲甕氣地回嘴,“我自己的身子用不着别人說三道四,我樂意!”
“呦,這會子我倒成别人了?”李承冕攥緊薛見微冰涼的雙手揣進懷裡,“隻是因為一件擺件出了問題,就要連坐這麼多無辜之人,真正應該承擔苦果的人卻還苟活于世。”
他眼角一份苦意湧現,“你知道他有多可笑,拉着我的手百般訴說對母親的不舍歉疚,可能将死之人擔心下了陰曹要被閻王問罪,反而趁着還有一口氣将能忏悔的先說個幹淨,好減輕心頭的罪意。有用麼?母親已經不在人世,說這些假惺惺的話又有何用,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好好哭一場,我替你去讨要這筆債,明日雨過天晴,新日又會升起。”
薛見微心有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感,“你打算做什麼?”
“無事,你隻需記着,這個結果是對大家的一個交代。”李承冕将薛見微雙臂緊緊箍在懷裡,掀開鬥篷恨不得替她擋住所有的風雪。
雪越下越大,薛見微越過李承冕的肩膀,見到了風雪中立着的一人。
她心驚肉跳,幾乎是從李承冕的懷裡彈開,朝着遠處怯怯喊了一聲,“楊司使。”
楊慎良手裡撐着一把傘,目不轉睛盯着薛見微,似乎在等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承冕搶先一步擋在薛見微的身前,楊慎良收起傘,朝李承冕行了一禮,“恭喜睿王殿下,守得雲開見月明,改日卑職帶厚禮來奎章閣親自恭賀。”
“楊司使多禮了。”李承冕朝身後睨了一眼,“本王與......”
薛見微拉住李承冕的衣袖,低聲道:“我有話單獨與楊司使講,你先去。”
李承冕偏過頭猶豫片刻,在簡明扼要說明現狀惹怒薛見微與默不作聲忍聲退下之間,選擇了後者。他緊閉雙唇卸下鬥篷披在薛見微的身上,冒雪揚長而去。
這一點糾結落在楊慎良的眼中,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深意長。他陰沉着臉,轉身就走。薛見微見狀隻好提步跟上。
幸好不是鵝毛大雪,稀稀拉拉的雪粒落在青磚石上,頃刻間化為一灘水漬,雪是堆積不起來,路上泥濘了些,倒也好走。一老一少就這麼一言不發進了侍燈司,薛見微心虛望了一眼,幸好沒見張群玉這個讨債鬼。
“打算從何說起?”楊慎良脫下鬥篷,添了幾塊銀炭入火盆,騰空升起的火星子炸得薛見微額頭沁出一層細汗。
“事情并非您想得那般。”薛見微斟酌措辭,終于擠出一句話應聲。
“那是何樣?”楊慎良眼神變得格外冰冷,平日裡溫和的目光此刻仿佛結成了冰,化作兩道寒光,将薛見微射穿。
“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差你去北春坊,你寫了多少句承免并無異心才鑄就今日這些禍事,你扪心自問在北春坊你當真用心探查他了麼?他的身世之謎,他的司馬昭之心,你難道一點也沒有察覺?見微知著?我看這名字真是個笑話!”
薛見微肩膀向内收攏,像是被雨水打濕的幼鳥硬撐着,“我的名字是我的父親為我起的,不是你,你沒有資格置喙!”
“你的父親?你不要忘了你的父親是俞州的薛繼遠!”
楊慎良冷笑一聲,“我沒有資格置喙?你細細數來,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李承冕從中推波助瀾才到了今日這無法收場的地步,安王溺水自盡,狄沛不得已遠走他鄉,乾元門宮變,曲霁明奮戰身亡。李昕廢除冊寶封禁公主府,而今姜家蒙難,姜瑜在淮王府自焚而亡,聞淵受盡宮刑,你以為全是恰到好處的巧合?你敢不敢去問一句李承冕,他在中間扮演了何種角色?我以為最起碼你能置身事外,在織造司有一番自己的天地也算全身而退,原來你也是個豬油蒙了心的蠢貨!由着李承冕哄騙,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說說,從何時開始的?你還做了何等禍事瞞着我!”
薛見微隻覺得渾身氣血逆流,她從腥風血雨中剝離一塊血肉用來護身,“司使,這是我欠他的,我用這條命還完了債自會下去向大家請罪,到時候刀山還是火海,我絕不退縮。”
楊慎良聞言語氣一滞,他半信半疑掃視了薛見微一眼,“胡言亂語,你又欠他什麼?”
“甲辰年十月二十八,覆燈火也是我的宿命。”薛見微雙眼噙着淚,“司使,若不是與父親相識知曉個中真相,您也不會千裡迢迢來俞州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