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應道:“亥時三刻。”
“诏陽宮可有動靜?”
“嬷嬷來傳話一切安好。”宮人又道:“陛下,時辰不早了,身體要緊,還是早些歇息吧。”
李承冕靠在龍椅上,手中的奏折胡亂擺放在桌子上,來時堆積如山,現在照舊紋絲未動,他心煩意亂根本看不下去幾行字。自從回宮以後,他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卻發現收效甚微。
“無事,你們下去,朕要一人靜靜。”
本想着四處走走散散心,不料曲徑通幽處,繞來繞去走到了诏陽宮的門口。聽着裡面寂靜無聲,想來薛見微已經睡下,就進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心中這樣想着,李承冕進了诏陽宮,便瞧見院中一人直愣愣立在月下,帶着凋敝的氣息與周遭的蕭索之氣融為一體,枯萎了。
難道這些夜晚她都如此?李承冕心頭一震,不可置信地輕喊了一句,“薛見微?”
夜色太黑,人影晃動轉過身在黑暗中辨認了片刻,又轉回去,并不想與他交談。
李承冕怒聲,“寒霜露重,為何不睡?”
“心裡煩悶,睡不着。”薛見微又掃了一眼李承冕,如實回答。
李承冕環顧四周,在來時路上他已經安排人将這裡收拾出來,乍一看還像那麼回事,“認床麼?此處雖偏僻,但較為幽靜……”
“什麼時候行刑?”薛見微偏過頭打斷李承冕的話,“這一團亂債也是時候來個了斷了。”
李承冕不動聲色順着她的話問下去,“如何了斷?”
“随便吧,隻是别讓我等太久。”薛見微抱緊雙臂,“拘在這這裡太煎熬了,遲早要發瘋。”
“怎麼,見到我煩心至此,這麼迫不及待想死?”李承冕聲音發冷,“你在淮王府住了那麼久,怎麼不生了瘋病?”
薛見微淺淺一笑,低聲道:“你若深更半夜來,隻是為了同我鬥嘴,對不起,我太累了,沒有力氣,不想同你吵。”她錘了錘發麻的腰,緩步離開,丢下李承冕一人浸在黑暗中。
沒有愛,有恨也行,那至少代表在她的心中也有舉足輕重的份量。
可現在,連恨也無了。她漠不關心,不在意了。
李承冕喉嚨發硬,他快步上前攔住薛見微,急切地想要尋覓到那一絲份量到底重于泰山,還是輕若鴻毛。
粗重的喘息迎面而來,緊跟着兩片薄唇緊緊貼上來,薛見微下意識伸手推開眼前的人,不料曾經無數個夜裡糾纏不休的默契變成緻命的束縛,李承冕想也沒想騰出一隻手鎖住她的兩隻手腕,另隻手死死叩住她的後頸。
進退維谷,無路可退。
薛見微張口出聲怒斥,不料李承冕抓住機會從齒縫中探進去,她整個人被李承冕貼上來,她退一步,他進一步,她退避三舍,他三顧茅廬,一味索取不知滿足,如魚得水,刻不容緩。
片刻,喘息的空檔。薛見微目瞪口呆,“你是不是瘋了!”
“你躲什麼?”李承冕将她囚在身下,從鎖骨的一點空白開始,一步步蠶食,擴充版圖,“你是我的妻,拜過天地,祈過神明,如何不作數?難道你心裡還有别人,還能空出其他的位置?薛見微,你殺我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會有今日麼?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已經還清了!”
“還清?你拿什麼還?你的性命麼?一命抵一命,你的這條命現在是我的,由不得你。”
情急之下,薛見微一掌拍下,李承冕迎面接了一掌,悶聲一哼,拉扯之下李承冕的衣襟褪開,露出心口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薛見微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她伸出食指摁在傷疤上,凹凸不平,宛若砂礫摩擦在指尖。
“疼麼?”她忍不住細語道。
兩眼的怒火瞬間熄滅,李承冕隻覺得心口又疼又酸,連帶着頭皮發麻,他怔怔望着薛見微,如夢初醒般松開緊緊禁锢她的手,“早就不疼了。”
薛見微不信,“當真?”
李承冕拉過床榻上的被子将薛見微整個人包裹住,靠在牆邊, “可能很疼吧,我已經忘了。”
薛見微蜷在被子裡默了一會,“其實忘了也好,對大家都好。”
這次是李承冕問道:“當真?”
窗外月色朦胧,随風晃動的樹枝剪影打在薛見微的手邊,她抓了個空,長長歎了口氣,“放過我吧,我要一個痛快。”
李承冕陷進黑暗裡,剛好能看到薛見微垂下的眼皮裡,那顆紅色的小痣,喚醒拼命遏制卻依舊翻江倒海的過去。他嗓子發幹,“薛見微,為什麼要騙我,我不相信那些都是你逢場作戲的假情假意。”
“我從未騙你。”她偏過頭,半張臉埋進枕頭裡,甕聲甕氣道:“每一句話,都是真情實意。”
“那現在呢?”李承冕追問。
“承免,我比誰都希望你好,但凡事都會變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李承冕起身,将被子掖好,不忘伸手探了一下薛見微額頭的溫度,一如她曾經如此對自己一般,“好,我答應你,不會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