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晴空幾日得了份爽朗之氣,今日瞧着天色又病恹恹的陰沉起來。
李承冕撐着眼皮望着殿下群臣為了彭氏是否應當遷棺入皇陵一事争論不休,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言官認為李承冕私自出宮先斬後奏不合祖宗法制,在大殿上捶胸頓足不肯罷休。
母親自然屍骨無存,遷進瞿州皇陵的隻是一具空棺。反正母親已經安置妥當,他們吵鬧任由他們吵鬧罷了。
他眉宇間的疲态又平添幾分壓上心頭,以前他總覺得李鼎難得好臉色,如今身在高位才知,高處不勝寒人如何能有好臉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他坐在堂上身處漩渦中心,風暴不止,即便看得清楚明白,卻身不由己。近日來,越發心生厭倦,永無休止。
眼看沸反盈天,兆和殿的屋頂要被掀翻天,一人出列高呼,“陛下,臣弟有要事相報。”
聲音高昂一力壓過大殿内旁人的喧嘩之聲,李承冕擡眸一看,出聲之人正是李昇。
“你前些時日上奏有要事需親臨禀告,朕念在你有悔過之心,特地準予你入宮述職,究竟有何事上告?”
李昇行了一禮,肅聲道:“臣弟是為了瞿州刺客薛氏一案。”
話音未落,方才人聲鼎沸的大殿頃刻間鴉雀無聲,衆臣面面相觑,誰也不敢說話。都聽說陛下在瞿州遇刺,責罰淮王守陵非诏不得擅自離開,難道這刺客非比尋常至淮王殿下偏要面見陛下陳情?
刑部尚書齊大同迅速瞥了眼位列首位的武國公于仕傑,這案子說是由他主審,但隻是落了個名頭,現下連那位女刺客的廬山真面目也不曾見過,前日他參不透陛下的意思,親自去國公府拜訪了一趟,想要打探個底細。
那日于仕傑的話仍舊回蕩在耳邊,“你猜猜看,這世上能有幾個姓薛的女子讓陛下投鼠忌器,舉棋不定?”
言至于此,齊大同心中也明亮幾分,索性做個縮頭烏龜兩眼一閉,假裝看不見清淨。可此時淮王出言提及此事,難道又生變故?
于仕傑眼觀鼻鼻觀心,搶先應聲壓下李昇話,“此案牽連甚廣,朝堂之上恐難盡述,殿下可等于朝堂之後與微臣詳析其中實情。”
李昇仍舊躬身,不卑不亢道:“于大人身在宮中,對于瞿州發生之事尚不清楚,本王如今千裡迢迢從瞿州趕來,确實有非說不可的緣由。”
聽到非說不可,李承冕來了點興趣,“但說無妨。”
李昇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舉過頭頂,“臣弟今日來,是求陛下準予一件先帝的旨意,娶前侍燈司掌燈薛見微為妻。”
兩端明玉卷軸上祥雲龍紋,毫無遮擋,徑直闖進李承冕的眼裡,近旁的内監接過卷軸呈到他的面前。
明黃的聖旨上短短數行字,李承冕卻像不識字一般反反複複閱讀數遍,才明白這些字連接起來的含義。
他眼神點在落款的時間,不禁冷笑一聲,“和光二十四年的聖旨,你如今拿出來是何用意?”
兩人四眼,一個身居高位,一個躬身屏氣,被一道陳舊的聖旨卷入塵封的過往。
和光二十四年,細細算起來竟然是那麼久遠的時間。按照日子推算,那時應該是薛見微因為殺害雲岫被捕入内獄的時候。李承冕目不轉睛盯着殿下怡然自若的李昇,此間種種過往,這道聖旨被李昇藏在身邊,為何偏偏要在今日拿出來?
李昇一眼看出李承冕的心意,“這是和光二十四年,臣弟用至關重要的東西向父皇換來的。”
那一夜,他捧着一盆蘭花瑟瑟發抖跪在李鼎的腳邊,央求李鼎網開一面。
按照大荀律例,“諸犯刑者,若為夫妻新婚未逾年,許緩期一年行刑。”
一年的時間,足夠可以從中運籌帷幄救下一條性命。
李鼎應允,但提出了條件,“朕答應你,但朕要你拿一樣東西來換。你身為皇子,兒女情長本不該有所觊觎,朕要用你的正室之位來換,無論今後朕将賜婚何人與你,你必須答應。”
誰曾想,白駒過隙,俯仰之間,如今他不得不再次拿出這道聖旨,居然是究于同一個原因:救人一命。
“念及成婚諸事繁瑣,還請陛下盡快定下時日,臣弟好接新妻回家。”李昇見李承冕不語,适時提醒道。
李承冕斂眉,面無表情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臣弟叩謝陛下隆恩。”李昇屈膝跪下。有幾位年少的大臣紛紛拱手慶賀,“恭喜淮王殿下!”
李昇直起身子,扯動嘴角淡淡道:“同喜,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