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忙回首,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不想打擾小情侶約會。
誰知她還沒把頭扭回來,肩頭頓感一重,身側的男子沉痛道:“韻娘。”
孟書韻無奈回頭,寬慰:“阿兄,我是真覺得這兩人般配。”
在她看來,相互心悅的兩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眷侶,黎恪在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道路上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她覺得順眼極了。
然而孟書澤不這麼覺着。
在他和孟緻堯眼中黎恪罪大惡極,他與安王用心險惡,狼狽為奸哄騙了自己的小妹。
孟書韻保證她從未在家中聽到過他能一口氣說那麼多的四字成語。
“你快去吧,你看人都等着你呢,哪有你這樣一直跟在小妹後面的。”孟書韻努努嘴,自己步入一矮亭中,示意他看向宴園那頭沖他們揮手的錦衣子弟,用力想将他推走,“讓我一人安靜待着吧。”
孟書澤不像黎恪那種少言寡語溫雅清冷的貴子,他就像是大靖詩文中才會出現的鮮衣怒馬的京中少年郎,一出現就會引得各家女郎折花丢帕。
他往年隻要來了這探春宴,便都是各家兒郎争相簇擁模仿的對象。
“如有事一定要來找我啊。”孟書澤一步三回頭,把自己的妹妹當成了個紙紮的風筝,怕是一吹就沒了。
等他被那群少年圍住,孟書韻還能聽到他們道:“孟郎的姊妹便是我們的姊妹,放心吧。”
孟書澤揮揮手:“誰是你姊妹,去去去,離我小妹遠點。”
畢竟孟書韻自小探春宴上就與黎恪綁在一起,從未一人落過席。
甚至于她與黎恪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探春宴上。
那時的黎恪瘦瘦小小一個,在角落裡低着頭發呆,她抓着孟書澤問了好幾遍,才敢确認那個孩子是比她大兩歲的安王世子黎恪。
等她走過去才發現他是在對着自己的鞋褲發呆,那褲面濕透被拉出了裡子,烏緞鞋上滿是泥濘,初春小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孟書韻已經想不起具體發生了什麼了,隻記得好像是宮中皇子伴讀見他話少,太子便出主意推他進水裡想看看他溺水了是不是也是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她當時簡直不敢相信,安王世子,安王唯一的嫡子,AKA大靖的氣運之子幼年時候竟然在宮中被人這樣戲弄。
他得支棱起來啊。
她問他為什麼不找宮人換衣服,他扯着自己濕透的直綴半天憋不出來一個氣音。
孟書韻沒辦法隻好自己去喚宮人來給他換衣服,誰知那群小混蛋在她找宮人的時候又折返了回來,拎着課上的小木劍戳戳弄弄,想看他笑話。
她面對熊孩子向來不客氣,仗着自己是大将軍獨女狐假虎威,偷拿了孟緻堯那把和她差不多高、專為進宮沒開刃的大刀,舉過頭頂高喊着此刀斬過匈奴單于的首級,連拖帶拽抓着越滾越髒的黎恪追得他們滿園子跑,最後将太子也推進了池塘中。
這種經曆怕是太子此生也就唯這一次了。
從那時起,探春宴兩人就互相再也沒落過單,孟書韻懶得參加也怕在宮中多言給孟緻堯找麻煩,黎恪便是從小話少,長大成清雅貴公子口中也難憋出幾個字,反是信中的話都比見面的話多得多。
兩個人每年探春宴往往是一天幹坐着相顧無言,晚宴結束拍拍屁股就可以回家了。
哦對,好像那次她還是被孟緻堯拎回家的。
這麼想起,孟書韻還真覺得小時候的自己就像是仗着心理年齡大欺負低年級的高年級小學生。
看着遠處那錦緞玄袍的身影,不禁笑了出來。
“韻娘笑什麼?”一個男聲輕笑一聲在孟書韻身後問道。
孟書韻回看,一抹柳黃出現在她的身後,道:“笑殿下。”
“我有什麼好笑的?”他繞了一圈,丹鳳眼彎起站在了孟書韻斜前方,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她看黎恪的視線。
“見過太子殿下。”孟書韻見了個禮:“我笑殿下小時候掉進了青陽苑的魚苗塘中。”
“韻娘那時實是英勇,我等皆毫無招架之力。”太子也不惱,哈哈笑了兩聲又道:“韻娘頗有大将之風,将孟大将軍的赤泸劍耍得虎虎生風。”
“殿下說笑。”孟書韻扯扯嘴角,“聽聞殿下又得兩房美妾,韻娘在此先祝賀殿下了。”
“乃是父皇贈予我。”太子遙遙扇子,未詳說這個話題,“恪不日便要大婚,韻娘不去尋覓佳婿,跑這空亭來做什麼。”
“受了情商,隻能在此聊以□□罷了。”孟書韻挂起一個敷衍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太子湊近些,對着任他端詳的杏眼柔面片刻,才道:“看來不是。”
說罷,輕笑了一聲,“韻娘已無意恪,何必還看他?不若多看看身邊的才俊兒郎。”
“殿下又說笑了。”孟書韻繼續微笑,“自古才子佳人,無人不愛看。”
“韻娘說的是,樂平歡喜了好幾日。”他不說樂平因何歡喜,兩人卻心知肚明,“為了這次探花宴,那頭面都是她央我給她找來的。”
“殿下這是故意戳我痛楚。”孟書韻斜睨一眼,有些不耐煩,這心思深沉的家夥又想做什麼。
“這是韻娘的痛楚嗎?”太子意味深長,笑眯眯地審視了會兒:“韻娘有所不知,原以為恪每每······”
“太子殿下。”
清冽的聲音突兀傳來,引得兩人看去。
正是黎恪站在不遠處的矮檐下長身玉立,兩人看過來時他便從矮檐的陰影中走出,對着太子作揖。
太子咧嘴笑:“恪何時來此,本宮竟毫無察覺。”
黎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保持那個作揖的姿勢道:“皇後娘娘命臣喚殿下前去席前。”
太子眯起眼看了他少頃:“本宮謝過恪了。”
說罷一揮扇子,轉身離去,那袍角似有帶風。
孟書韻覺得比起謝,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我記着你了。
太子走後,黎恪不倫不類地拱了個手,聲音像是從喉嚨中摳出來的:“太子非良人。”
孟書韻一言難盡:“你以為我心悅太子?”
黎恪微微擡眼看她似是想看她表情,卻與她無語的雙眼對視了來。
“恪并無此意。”他的腰壓得更低了些。
就是退了個婚,就把他局促成這樣。
孟書韻生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太子都去禦前了,你還不趕緊跟上嗎?”
“我……”黎恪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半晌卻又吞了下去,“好。”
“快去吧。”孟書韻揮手,這人話是一年比一年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每日說話都要有個限定字數。
不與他磨磨蹭蹭,先離開了這矮亭。
宴席後續再無人打擾,可能由于她前段時間将那登徒子從遊船上扔了下去,除了太子這個心思深沉的家夥,一時沒人再讨嫌。
與孟書澤想象的不同,她度過了最平靜的一個探春宴。
隻是她回府後百無聊賴中深思了太子的那一番話。
黎恪在探春宴上與樂平公主出雙入對,自己是該稍稍放開總是下意識就看向他的目光了。
隻是這習慣,确實有些難改。
想起那日退親,黎恪第一個反應是上門将自己送的東西全數退回。
這倒不妨是一個好做法。
于是,她開始翻箱倒櫃找那些十六年來他寫給自己的信,送給自己的東西。
這一找到把她累了個夠嗆。
那些信件還好說,她大多都規整了起來,細細翻來,還能看到黎恪這麼多年字迹從小楷慢慢用上了行草,兩人訂親以後,他又開始寫起了行楷,找着找着她有種翻老照片的舒心感。
最後等到天都黑了才發現自己讀了才不過一半,第二天醒來,怕自己又看得停不下來,她幹脆把那沓信紙一股腦塞進了個盒子中。
麻煩的是送的那些物件。
不像是她送的大多是些意趣玩意兒,黎恪送的大大小小什麼都有。
大的比如說院庭中的那盆盆景,是她在信中說起多肉時他找來的。
汴京乃是在中原,多肉最早起源卻是在華南一帶,名字也是由外國學者最早提出的。寫信兩個月後,黎恪突然上門給她尋了一盆寬葉厚汁的蘭草過來。
小的就如一隻葉脈書簽,孟書韻已經不記得這是為什麼送來的了。
她從抽屜裡翻出來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折碎成了兩半,這……送回去還合适嗎?想想他将那些東西碼得整整齊齊,她拿個布帕包了起來。
這一趟書是簡直堪比搬家,連孟緻堯書房的梨木書架都被她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