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她發現這麼多年下來自己已經分辨不出來哪些是大将軍府的東西,哪些是黎恪送來的了。
倒是還沒幾日,她就顧不上收拾黎恪的這些東西了。
“這個不行,花樣太多,那個也不行,也太軟了。”孟書澤蹲坐在木箱前挑挑揀揀,“這料子不行,穿着上戰場像個靶子。”
“直接挑,不用評價。”孟書韻又喚幾個下人搬來兩個箱子,沒好氣:“阿耶過夏的衣物你也給挑了,有不少呢。你若是想要一件一件評價過去,我不若直接給你搬個凳椅,再給你上兩壺茶?”
孟書澤根本聽不出來好賴話,還滿口答應:“好啊好啊。”
正如孟書澤所說,從探春燕回來後沒幾日,他與孟緻堯就得出征。
耶倆甚至沒了每日杵在她的小院門口偷看她在做什麼的時間,日日天不亮就出門,等到夜深人靜時才會回來。
一整天的時間不是泡在軍營之中,便是出入各種宴席之上,光聽他們說如何如何推辭哪家塞來的子弟就很令她頭大了。
孟書韻見他們像是大小兩隻陀螺,有心想幫他們,卻幫不上太大忙。
小時候孟緻堯常帶她去軍中跑馬,孟書澤還偷偷帶她去過兩回軍營,直到有一次馬匹受驚摔花了臉,才吓得孟書澤再也不敢胡鬧,被孟緻堯揪出來後以孟書澤被吊起來挨頓打結束。
再以後就沒出門騎過馬了。
她連軍營長的是什麼樣子都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除了擡頭就能看到天,就是塵土滿天飛。
她十歲起就在他們倆出征前幫忙收拾收拾随行用品,等兩人晚上回來了,再挑挑撿撿将她收拾的東西中那些能用的留下。
好在一年比一年收拾得輕松,随着孟書韻長大,大将軍府内越發成了她的的一言堂。
不是沒有什麼嬷嬷要拿捏她,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十幾歲小女郎,将那些仆役給了點錢便打發了,走了兩撥人就沒有什麼人敢多置喙了。
孟書韻臨到兩人出發前,還一直張羅着想吃頓團圓飯。定了個時間,飯都做好了,孟緻堯又沐聖恩被叫了進宮去。
最後兄妹兩人在家挑挑撿撿,三兩個粥點配上兩素一葷的小碟菜。
孟書澤讓下人給他盛了一小碗放了紅棗、花生、蓮子的糯米粥,配了一小碟嫩筍肉。這碗裡盛不了多少,但晚上邊遛邊吃的孟書澤幾勺下肚,也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喂歎。
“給你這嘴挂兩個油瓶吧。”孟書澤哈哈大笑。
孟書韻終于沒忍住發了個大白眼:“此去一别,若是戰事吃緊,你們怕是要明年才能回得來,我便是想要吃的一頓團圓飯,你倒笑話起我來了。”
“好好好好好,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孟書澤給自己倒了杯酒,大手一揮,“長兄如父,今晚這酒我代勞了。”
“你想得倒挺美。”孟淑玉也不跟他客氣,直接一把奪過,“出征前一晚還想喝酒,想跪祠堂了吧你。”
“我求饒我求饒。”孟書澤趕忙笑嘻嘻地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把酒盞還了回來。
“近兩年聖人叫阿耶進宮是越發頻繁了。”孟書韻躊躇半晌說道。
孟家樹大招風,即便秉承組訓中軍愛國也沒法阻擋孟家在軍中一家獨大的事實。
大靖朝不太平。
朝庭奚落,皇帝老邁昏聩,朝中大臣中飽私囊,外戚幹政禍亂後宮,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到了老皇帝這一代,朝中武将竟無人可用。
孟緻堯被架在高處,衆人看不慣又無可奈何。
老皇帝更是恂恂,隻要他在京中,三天兩頭便召他入宮。
“所以我說那是聖恩。”孟書澤翹着腳,“若是聖人不傳召阿耶了,那才是大問題了。”
“百姓買賣不好做,這兩年貨價越來越高。去年初鬥米六錢,絹價每匹兩百多些,今年過罷年鬥米已是九錢,絹價已至三百五十錢。”
孟書澤趁孟書韻不注意,端起一盞手邊的白玉杯喝下一口酒,在舌尖滾了個來回道:“年前刑部抓了個賣茶以次充好的胡商,一個月才審出是鑄私币的。”
“胡商?”孟書韻驚訝,“鑄私币?”
孟書澤語焉不詳:“審下來說那私币在涼州都有人買。”
孟書韻眉頭微簇:“之後呢?這可是個大案啊,我回來怎麼都沒在京中聽着動靜。”
“大理寺還沒審,說這案子隻呈到了劉秉筆案頭,結果聖人日日宿在後宮又染上風寒,劉秉筆推了回來,說聖人不可操勞,當以龍體為重。”孟緻堯提起這事就愁容滿面,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隻怕······”
“隻怕劉秉筆壓根就沒想把案子呈上去。”
這話一出,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罷了罷了。”長久,孟書澤抹嘴起身“總歸咱不動别人,别人也動不得咱們,我去軍中了。”
行軍人數龐大、繁瑣複雜,淩晨就得開始準備,一準備就是一通宵。
孟書韻心中有事,也是一晚未眠。
孟緻堯和孟書澤直接準備出發,等傍晚安營紮寨後再休息。
孟書韻作為将軍家眷當然不能送行,隻能在家匆匆和他們道别。
她昨晚胡思亂想一夜,難得在将軍府門口送行的時候狠狠抱住了孟緻堯,後者老臉一紅,想拍一拍又不好意思,想推開又怕勁大了傷了她:“這、這、這”了半天。
孟書韻淚都快出來了,孟書澤一邊“啧”,一邊提溜着她的後衣領拽了開來。她就一把抱住這個讨人嫌的阿兄,趁他不注意惡狠狠地把憋回去一半的淚全都擦在了他的新衣服上。
兩人一離開大将軍府仿佛一下就冷清了下來。
孟書韻在家本想躺上幾日,這股冷清勁兒卻讓她閑不下來,隻要一閑了就開始想七想八。
耶兄出征,她幫不上忙。
黎恪娶公主,讓她這段時間也無事可做。
于是又開始發動全府上下一起找黎恪送的那些東西。
考慮到年代久遠,又不太好找,孟書韻還設定了賞銀,找到一件便獎一粒碎銀。
大将軍府對自家娘子時不時就在府中整出的小活動接受良好,一時之間全府上下如火如荼。
等到将能找的都找到,竟滿滿當當裝了兩大箱。
看得孟書韻一時都有點歉疚起來了。
自己送的東西一個小木盒就裝得下,黎恪送的東西卻是得拿馬車運。
眼不見心不煩,她第二日便找了那日遊船一同出行的镖旗将軍家姐姐,坐了架不顯眼的花青馬車上門去。
“韻娘要将這些全送還給安王府?”陸聽蘭有幾分猶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盆栽下是不是還帶着土?
自那日遊船後,她便與大将軍家的娘子熟悉了起來。
原以為大将軍家的世家女不易相處,車騎将軍家的小女兒赴約前還找自己怕說錯話,誰知韻娘子意外的好相處。
娘子喜歡熱鬧,大将軍府的稀奇玩意也多,光是她帶回家去的那新葉子牌就引得家中姊妹個個愛不釋手,兄弟更是帶去軍營中玩,被阿翁發現後好一頓打。
但她們這些将士女眷就喜歡和她玩,韻娘懂得多,又從不如她們見過的京中貴女一般趾高氣昂,關系一下就拉近了起來。
“要斷便斷個幹淨。”孟書韻簡直心曠神怡,已經開始想象黎恪收到這一車的禮要有多高興了,“黎世子肯定很高興我能将這些都還回去。”
“高興······”嗎?
陸聽蘭狐疑,這位黎世子收到這些東西真的會高興嗎。
心中如是想着,話在舌尖轉了兩圈,最後還是沒吐出來。
随着馬車一個震顫,駕馬的小厮通傳道:“娘子,安王府到了。”
“去與他們說,我來給黎世子歸還些東西。”
“是。”
孟書韻便坐在車裡與陸聽蘭等通報。
誰知左等右等,都沒等來人,還隐隐聽到些驅趕與呼号聲越發靠近。
她敲敲窗檐:“去看看怎麼回事。”
卻聽到貼身侍衛似有些猶豫:“娘子,安王府門口的好像是宮中刑捕。”
“宮中刑捕?”孟書韻眉頭緊皺,“唰”地拉開車簾,卻見安王府門口圍了一圈着圓領藏青袍、手拿開刃白刀的壯碩兵卒正一字排開圍住整個安王府,粗暴地推攘擺攤百姓,将人的貨件倒得一團烏糟。
而為首高冠紫袍、蓄山羊胡的圓眼中年男子舉着張符牌揮退衆人,高呼道:“朝廷捉拿欽犯,閑雜人等速速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