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書韻即便聽說黎恪要被抄家,也沒有感覺這麼糟過。
黎恪似乎是就這個姿勢被獄卒扔在這裡的,仿佛全身沒了力氣無法動彈才隻能以這樣一個扭曲的姿勢靠着牆。
遠遠看去,那不是一個人形,仿佛隻是一團肉粘在了布料上。
孟書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如同自己隻要多呼吸一口,就會搶走他的氧氣。
她輕手輕腳底跪坐在他面前,想碰碰他卻又怕自己一個不慎将他碰碎了:“阿恪,你還好嗎?”
他不好,這是明知故問。
隻是這種情況下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可問了半晌,他都沒有說話,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孟書韻不免着急了起來,“阿恪?”
她不得已伸出手,在蔥白的指尖将要觸碰到那張粘了血污和發絲的臉頰時他嘶啞到幹裂的聲音響起:“你,來做,什麼。”
那聲音仿佛是從他的腹腔,而不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我來看看你。”孟書韻眉頭蹙緊,“你是傷到了喉嚨嗎?”
說罷,又覺得不對,“你都傷到了哪裡?”
也不對,好像該問你哪裡沒有受傷,
黎恪應該也是覺得她問了個蠢問題吧,沒有回答。
孟書韻想下手扶着他坐起看看傷口,雙手比劃了半天,都不知道該往哪裡下手,盡量柔聲細語:“阿恪,我扶着點你,咱們看看傷口可好?”
話雖這麼說,她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時間,而是要直接上手扶他的臂肘。
結果卻感到猛的一個大力将她推開,推得她腳踝一扭便摔在地上。
她懵了一下,低頭看去,已經有一抹血色留在了她的前襟上——黎恪推開她的那隻手上面滿是海未幹涸的鮮血。
“走開。”
“什麼?”
“我說走開!”黎恪用對着她從未有過的聲量吼道。
孟書韻眉頭緊了緊,這是放棄治療了嗎?
傷重失血還能救一救,若是沒有求生意志,那就糟糕了。
“阿恪,你的傷口需要治療。”孟書韻也将聲音沉了下去,與其中是說不出的嚴肅,“你正在流血,再不止血會出大問題的。”
黎恪聽了這話,額前的碎發動了動,好似是他擡首悶哼了一聲,想要輕笑,卻隻能如同被碾碎了嗓子:“這與你何幹。”
“此事不是大将軍府做的,你莫要生我的氣。”
孟書韻平日越是用這種語氣說話,越是覺得事情嚴重了。
認真地說:“你是說,想要我專程來牢裡看過後還見死不救嗎?”
她從懷中拿出一瓶金瘡藥:“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做不到的。”
她看黎恪沒動,便放緩了聲音:“要不你先将剛才那隻手拿出來我看看。”
用着以往與他說話的語氣,努力帶上些沾沾自喜的炫耀,“這可是我阿耶常備的金瘡藥,這些也是我從阿耶房中偷來的。”
“你有福了,能用到這種好藥。”孟書韻努力把受傷後還能塗個稀罕藥染上幾分好運氣的喜悅,
隻是這牢中實在喜悅不起來,她踩在茅草垛中的雙腳腕處即便是隔了一層布襪,也刺撓得癢得發疼。
身後時不時傳來的老鼠的“吱吱”聲也讓她後背發麻,仿佛随時能從她的腳邊蹿過。
更遑論,面前這還是一個踩在生死線上、即将家破人亡的人。
她輕聲道:“或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總得活着,阿恪,若是人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她像是個失敗的弄戲戲子般說了半晌的獨白,卻聽不到一個響。
她看着還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漸漸失了耐心,正想幹脆強買強賣,硬上得了,黎恪卻開口了。
他的語焉中滿是譏諷:“我從來不知,孟家韻娘,竟還會這樣,倒貼。”
最後那兩個字明明出口的聲音極輕,聽在兩人耳朵裡卻大得能在牢中回響。
“你這是何意。”孟書韻緩緩将想要扶他的手收回去,忍不住再去确認自己聽到的。
接連說了兩句話,讓黎恪的嗓子不再像方才那樣幹啞,“你我已退親,你還找來幹嘛?”
孟書韻深吸一口氣,全當耳聾了沒聽見剛才那句話:“你是阿恪,咱們自幼一起長大,即便是退了親,我也還認你當是友人。”
良久,黎恪擡眸,那雙眼睛布滿血絲,眼中是孟書韻從未看過的情緒。
他一字一頓地道:“我從未将你當是友人過。”
她聽這話笑了笑,覺得他真的說了件很搞笑的事情,“你不必用這種話來激我走,若不是友人,以你的性格哪會多年如一日的與我通信、互送禮物。”
黎恪盯着面前水波流轉的雙眼,沉默半晌才道:“你可知我心悅樂平公主?”
說這話時,他幹裂的薄唇及不可見地蠕動,但僅是這句話就耗盡了他的氣力。
“自是知曉。”孟書韻不明白他說這個幹嘛,但想到他們一對現在便要分隔兩地,不忍柔聲道:“你若不是心悅于她,何必退了我的親?
你心悅樂平公主,便更是要好好保重自己。”
“孟書韻。”黎恪聲音昏沉,卻又字字清晰,“那你可知我見到了樂平公主的高潔清雅,才知道你這種意氣用事是多讓人生厭。”
孟書韻拿金瘡藥的手頓了頓。
“你自小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自顧自己從來不管旁人的想法,若不是你是孟大将軍的女兒,旁人何苦這麼多年對你百依百順。仗着父兄寵愛,便為所欲為。”
“更令人生厭的是你的自以為是。”他似乎是将這一年的話都要一股腦說完了。
“自以為是孟家貴女,便能引所有人搖尾乞憐,施舍那麼點兒邊邊角角的東西,就想讓人對你肝腦塗地。”
他見孟書韻跪坐在原地一時沒說話,繼續譏笑:“你今日這又是做什麼?自以為來牢中看我,便能得惹我憐惜,一腔愛意投入向你?”
“我并無……”孟書韻被他說得着急,沒有人比她更希望黎恪和樂平公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