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這是出甚事了?”張二鹽喜氣洋洋攏着布袋裡的銀子,看着院子裡那明顯在和那全身包紮的清瘦男子置氣的戴幂笠的小娘子,狐疑地問張大油。
張大油也是攏着去了一句:“我一直同你在一處,我哪知道。”
兩人一大早就帶着官府的官兵返回去,共找到了五具賊人屍體,官道邊上三具是被刀刺死,一具是被重物打破頭,廢土屋裡的一具是被匕首刺死,而再往林子深處找到的大量屍骨多是被他們煮了吃,裡面不乏有人骨。
最後在官府領了三十兩白銀,兄弟二人當下就平分了了事,按照那厲恪說的應該能領出個五十兩,但他們也不多作他想,白得的銀子就得糊塗點兒。
不過這銀子不給他們又能給誰呢?
官奴不得有私産,就算報厲恪宰了那幾個賊人,也不過是的人多看幾眼,指不定還會判他刺殺流民。
要知道官奴是奴,流民可是民,奴是牲口,民才是人。
孟書韻看着這倆人揣着倆布包回來偷偷打量他們,有流人低頭哈腰地上去說着“官爺兒辛苦了”,她也笑眯眯迎上去:“二位回來了?”
和叫他們倆“官爺兒”是不可能的,這輩子也不可能的,一旦這麼叫了這倆人就要蹬鼻子上臉了。
張大油二人看這小娘子戴着幂笠,也看不清底下的容貌有些遺憾地道:“回來了,今日休整休整明日再走。”
還不待孟書韻有說什麼,一群流人歡呼着感恩這兩位青天大老爺,門口來給馬喂飼料的店小厮臉黑如鍋底,氣得踢了兩腳馬槽。
“謝二位體恤。”孟書韻繼續笑笑着:“不知二位可找到了那林子和土屋中的兩具······”
“哎呀呀。”張大油反應快地一句攔着她的話頭,“女郎這邊請這邊請。”他學着戲文中那書生的撂袍角做派。
他是發現了,跟這小娘子說話,一不小心就引得文绉绉的。
孟書韻想跟着走,黎恪卻擋在了她面前,皺眉看着那張大油。
她“呵呵”一聲,當他是個樁子繞開,理都不想理他。
加上她殺的和馬踢死的兩具,總共應有五具屍體,看他倆的包袱不像是五十兩銀子,但官府應該還會私扣些個,估計他倆也差不離把她的兩個人頭算在了自己頭上。
孟書韻和他們倆來了客棧中,暫時塵埃落定,她可不專門搓磨自己,直接和店小二開了間上房。也不跟他們繞彎子,“不瞞二位說,我是廬州孟家女,總還是有個防身物件的。今日就謝過二位幫我料理善後了,此番所得皆贈予二位謝過。”
他們領的那幾十兩銀子她還不放在眼裡,就包袱裡随便一支鎏金钗都至少得上百兩銀子,前兩日她與他們搞得不愉快,做個順水人情也就算了,真要是自己去領那銀子,被發現是汴京孟家女可就完蛋了。
張大油卻是一驚:“那個世代将軍的孟家嗎?”
孟書韻腼腆一笑:“我們家算不上世代将軍,隻能說男子多從軍。”
張大油當然不信,世家從軍能做什麼?當然是将軍啊,哪有聽說過世家子去當大頭兵的!
張二鹽的關注點不在這,而是頗為好奇地問:“那你為何要跟這罪奴出來?”
孟書韻繼續“呵呵”笑而不語,不論是什麼理由都不能由她來說,女子承認自己追着一個男子出來免不得被人看輕騷擾,就算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怎麼回事,這話也絕不能從她嘴裡說出來。
張二鹽聽到那聲“呵呵”被張大油瞪了一言也自知多言,知道她為何跟着他們都不如捂緊自己懷裡那六兩銀子,摸摸滿是頭油的腦袋不說話了。
孟書韻當看不見他倆眉眼官司,給了個台階:“不知官府可有查明那夥路匪是什麼來路?”
“是沒身份的。”張二鹽接的很快,他可是打聽得明明白白,“今日當場又抓了兩個,過幾日就要斬了。約莫是閩越來的流民,沒正經和人接觸過,一句話都說不明白。自小沒爹沒娘,靠着偷奸耍滑過日子,餓了就抓人殺吃了,這是順着流民一水兒才混來了這裡。”
這話說完,他也不經多看這小娘子兩眼,一人竟能殺兩賊人,防身的物件也不知是什麼神兵利器,仵作說其中一人應是被馬踢死的,難不成她還是個使馬的好手?
孟書韻不免心驚,閩越打了三十多年了,能算上兩個孟書澤的年紀,得是個什麼情形才能讓子無所養,民無所依。
張大油和張二鹽想得差不多,看着這小娘子越發沉下的臉色,兩人已拿了銀子不想多生過節,哈哈兩聲自去喝酒吃肉了。
孟書韻直接回了自己的廂房,她剛還在黎恪嚴辭拒絕她給他買衣服的氣頭上。
想起來又是咬牙切齒。她明白他不想多和她有牽扯,但是他怎麼就不知道個輕重緩急呢?
想拉開距離也看看自己是不是快要升天了好麼?
她當場黑臉甩頭就走,黎恪不近不遠地跟在她身後,保持着一個她一扭頭就能看見他。
但她扭頭一看見他那副活像小時候被太子他們欺負了躲在角落裡,被她找到時的模樣就又心軟又來氣。
默念,不要心疼男人,會變得不幸,最後冷着一張臉回了客棧,将另一包糖全數分給了剩下的流人就碰見了張大油二人。
升米恩鬥米仇,她不好給這些當作驢友的流人分什麼好吃食,但也不想結仇,難得一見的糖已經算得上是恰如其分向他們通宵趕路的賠禮了。
有人領情,有人恨不得多唾兩聲,這就不是她能考慮的了。
往廂房的床上一躺,可太舒服了。
這客棧的房間比在驿站裡好太多太多了。油燈是滿的,床鋪還算得上整齊,木地闆和牆群有些變形卻沒有濕潮味,上房在午後能讓陽光鋪滿整間屋子,蓋上被子後那種暖和的充實感讓她鑽進去就再也不想出來了,撐着自己最後的意識在被窩裡拆了木钗就徹底睡死了過去。
黎恪的身體比她想象的要能扛,或者說黎恪的嘴比她想象的還要硬。
從小河鎮出來後,非得孟書韻自己去發現,黎恪是惜字如金,一個字都不會多吭,就這麼磕磕絆絆那身傷竟然也讓他好了個七七八八。
張大油、張二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再給他上木枷了,一群流人走着走着有些人身上的木枷松爛了也沒人管了,畢竟這也是個耗材,當初離京給他們用時就沒想給用什麼好的,用在囚犯身上的銀子各個府衙自己都有數,正經官差留一半剩下的還不用,何談能給路過的流人補。
也有些人背着張大油二人偷偷讓同伴給他們拗斷,也有自以為激靈的家夥開動小腦瓜偷偷将身上的繩索給磨斷了,被張大油二人發現了拖着狠狠打了一頓,沒兩天人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