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去,果不其然看到孟書明在樓下斟了碗酒,點了兩盤小菜當作午飯吃。
他也是很會挑位置,不像别人都喜歡避開門口圖個吃飯的清靜,無人的客棧裡他偏偏挑了個正對着門中央的四方桌子,翹着二郎腿,一隻手支在頭側面朝街面,另一隻手捏筷子的模樣活像拎了個快闆。
她隻是重重地關上了門,“啪”地一聲就立馬引來了他警覺的注意。
回頭的那一瞬間眯起的雙眼讓她一瞬間就回想起來了那晚被狼群注視着的感覺。
她下意識僵在了原地,而孟書明一看是她面色就緩和了下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攤攤手,努努下巴自己身側的位置。
孟書韻調整了表情深吸一口氣,剛要說出拒絕的話,就聽張大油那帶着口音的官話響起:“死在錢眼兒裡了,開貼藥想把老子家當都騙進去。”
張大油兄弟倆倒是離得汴京越遠,越喜歡說話官話,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顯得他們倆不一樣,是汴京人。
有人因此高看他們一眼,也有人厭惡地背後罵咧兩句,但不論如何都能讓他們引得這些“窮鄉僻壤的下等人”的注意。
張大油是一個人回來的,看樣看樣子是把張二鹽放在了醫館裡。
他一進門就看到了百無聊賴審視着周邊所有人和物的孟書明,腳步頓了頓就非常自覺地想要繞開。
結果孟書韻就眼睜睜地看着孟書明對着今天中午唯一想要進店的張大油舉起了那一隻拿筷子的手,一副搭讪聊天的樣子。
他其實不是想請她吃飯,是想随便拉一個人陪他吃飯吧?
孟書韻頓時反應驚人地“嗒嗒嗒”下樓,踩得用木闆和木柱架起的二樓“吱呀呀”作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一副很熟絡樣子在孟書明、張大油和店小二的注視下坐到了孟書明方才示意的位置上,一雙素手輕拍,“小二,再拿副碗筷來。”
笑話,若是真要孟書明搭上張大油,不出三個來回他就得把自己是廬州孟家的抖落幹淨,她的身份一串她就可以回汴京,坐等哪天收到黎恪還沒到漠北就死在路上的消息了。
孟書明見孟書韻坐下了,便收回了想要招呼張大油的手。
後者倒是覺得稀奇,孟書韻一路上對他們不苟言笑,還是第一次與黎恪與連梓篸以外的人共食,不由地多打量了幾分孟書明,得到了他張揚的笑容。
這一笑好像就讓他感覺出來了些什麼,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埋着頭往自己的房裡走。
孟書韻不得不感慨,這也是種野獸般的直覺了。
“我出去打聽了一圈兒。”孟書明從其他桌順了壺茶給孟書韻倒上後就咂巴了一口酒,孟書韻撇了一眼,那酒渾濁的像是濾了米的白粥。
對世家出身的人來說,這也是過于不拘小節了,他卻像是在品味什麼絕世佳釀一樣,喝一口都唇齒留香,令他流連。
他像是捧着什麼秘密一樣,收回了二郎腿,湊近卻又保持在一個不令人反感的距離道:“突厥從去年起就占了兩座城池,漠北流民激增。但他們民風實在彪悍,獵得鳥獸四散奔逃,據說從漠北一路南下,遍地荒田枯樹。”
言外之意,他們遇到的那瘦骨嶙峋又兇暴異常的狼群是北邊趕下來的。
孟書明這兩日說了這麼多,這話終于引來了孟書韻的興趣,她不禁重複了一遍:“去年占了兩座城池?”
“對呀。”孟書明聳聳肩,聳肩他也不想走尋常路,隻慫了慫一邊,這動作明明做起來應該活像街溜子,配上那張硬朗濃顔,他卻做出了一種少年恣意的爽朗氣,“這消息瞞到了年後才報給聖人,汴京中怕是這個月才傳開這消息。”
他這話說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亦有所指,孟書韻側目,他收到她幂笠下的視線笑了笑,仍是一副敞敞亮亮沒有一絲異樣的模樣。
“趙慶成這段時間要忙活的可不少。”孟書明完全是個就算對面是個機器人,他都能一直聊下去的性格,何況他還能看出孟書韻在聽他說話。
看在他給她提供了新信息的份上,她端起熱茶捧哏了一句:“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
孟書明點點桌面:“南北皆有外敵侵入,也不知接下來聖人要如何決斷。”
大庭廣衆之下這話說得實在有點敏感,孟書韻手一抖就不小心将熱茶潑在了手上。
然而她還沒趕上擦,指尖就被一隻大手捏住,繡着銀邊的袖口在她指尖輕拭掉那些茶漬。
擡眼一看就是孟書明不同于之前,面上突然出現的認真模樣,黝黑的雙瞳像是黑洞一樣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她心裡一驚,下意識抽回了手猛地站了起來。
椅子“咣”地被帶倒,客棧裡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
她一晃神,餘光卻看到了背着一隻手站在二樓向下看着他們的黎恪,他仍是她離房時那副蒼白面孔,不知站在那裡看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