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百草枯折,蘇元意扶着母親謝蘊站在三岔口的柳樹下,肅殺的冷風呼呼而過,吹得蘇元意打了個寒顫,她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給母親系上,“母親,别等了,他不會來了。”
蘇家在剛出事時母親就寫了封長信寄往雲州,懇求她的未婚夫許硯看在許蘇兩家世代交好的份上帶蘇元意走。
“再等等,再等等。”母親不肯放棄,“許硯雪胎梅骨,行比伯夷,他一定會來。”
如今蘇家遭滅頂之災,誰不是對他們避如蛇蠍,許硯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時候接她回許家?
縱是許硯不願背諾,許家又豈會任由許硯胡為娶一個罪臣之女?
母親的這些話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她早已認清了事實,不會有人來救她。
“行了。”衙役不耐煩地上前催促,“等了半個時辰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别他娘的浪費時間了,趕緊上路!”
“軍爺,求您再等等。”
衙役不耐煩地推了母親一把,“少廢話,趕緊走!”
母親被他推得向後踉跄兩步,險些摔倒,蘇元意扶住母親,哭求道:“母親,别求他了,我跟你們一起走。”
母親沒有理她,而是咬了咬牙取出藏在衣服裡的一塊玉佩,蘇元意瞧見母親手中的東西頓時眼前一黑,連忙攔下母親,“母親,這是父親留給您的最後一件東西了,這不能給!母親,您還看不明白嗎?今天就算等到天荒地老,許硯他也不會來!”
母親一把推開她,擡手給了她一巴掌,“蘇元意!是你看不明白,你若跟着我們去寒州,我們一家人除了爛死在寒州外沒有第二條活路。”
“人都要死了,留着東西又有什麼用?”
臉上火辣辣的疼,經風一吹又發起癢來,她沉默着取下手腕上的玉镯,這是祖母送給她的镯子,是她自小帶到大的物件。
“母親,我去說。”
蘇元意頂着臉上的紅印去求人,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求人。
“官爺。”蘇元意遞上玉镯,“這镯子您拿去和兄弟們買酒喝,我是許氏未過門的妻子,雲州許氏,您再讓我們多等半個時辰,日後我定不會忘了今日之恩。”
蘇元意話落注意到衙役手上粗厚的老繭與腰間老舊的官牌,微笑道:“大人做衙役多年,難道就不想更進一步嗎?”
許硯今日多半不會來,但為了讓母親死心,她隻能再借一次許氏的名号。
衙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思忖道:“再給你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轉瞬即逝,官道上的人來來往往可沒有一人是許家的人,是許硯。
母親眼中的光逐漸黯淡,轉瞬間仿佛老了十歲,蘇元意默默上前扶着她的胳膊,低聲說:“母親,我們走吧。”
她早就知道結果,許硯,不會來。
母親低笑了兩聲,似是譏諷又似是自嘲,“許家?呵,狼心狗肺的玩意。”
當初許家因兵變一事遭到貶黜,是父親在朝上左右斡旋,将人又撈了回來,不看婚約,看在昔日恩情的份上,也該派人來接她。
可惜世上知恩圖報的人太少,怯懦利己的人太多。
母親輕撫她受傷的臉頰,“疼嗎?”
蘇元意搖頭。
“對不起,娘剛剛不該打你。”
此去寒州路艱途遠,這是她唯一的女兒又生得花容月貌,一路上又不知會經曆何種磋磨,她原打算着把蘇元意送去許家,無論再怎樣受人白眼都好過流放之苦,将來再生個一兒半女在許家站穩腳跟,她們這些人也能多份依靠和指望。
可如今全作廢了,她隻能另做打算。
官道上忽而傳來陣陣疾行的馬蹄聲與大喊聲,“留步。”
蘇元意攙扶着母親一起走,并沒有理會身後的雜音而是想着下一步該如何,流放的隊伍忽而停下,她擡頭一看身披銀甲的衛兵将他們團團圍住,蘇元意的心頓時緊繃起來,當初蘇家被抄時也是這群身披銀甲的衛兵圍住了蘇府……
銀甲衛兵們讓開一條道,從中走出一位身騎紅鬃馬的玉面郎君,他生得一副好顔色,如今又披甲挂冑,愈發襯得他英挺不凡,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如勾子般勾得人神魂颠倒。
來者不是許硯,而是和蘇元意不對付的定國公世子蕭閑。
他騎在馬上沖她微笑眨眼,蘇元意默默移開視線,看向他身側的副将,那副将手中捧着一份明黃色的聖旨。
難道是皇上反悔了,要把他們蘇家趕盡殺絕嗎?
蕭閑翻身下馬接過副将手中的聖旨,高聲朗讀:“有旨意,蘇家罪大惡極,背國背君,天神難恕,但罪不及家小,禍不及妻女,茲聞蘇家之女蘇元意品貌端莊,溫良敦厚與定國公世子蕭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朕心甚慰,特命二人擇日成婚。”
這是一道出人意料的聖旨。
她是罪臣之女,古往今來隻聽說過充妓充奴的旨意,卻從未有過賜婚的聖旨,所賜對象還是京中的勳爵人家。
聖威難測,帝心如淵。
蘇元意跪地謝君恩,眼前忽而出現一雙白白淨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