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媖端着兩碗蜜水,低着頭跟在李蘭花身後進了屋。
孫家的院子就是尋常土坯房,堂屋也并沒見有多氣派。
後牆上鑿出的洞裡供奉着神龛,兩邊各貼着一句吉祥話,牆角堆着竹筐、篾條、鋤頭等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屋裡隻擺了張像樣的桌子和四張凳子。
桌面擦得很幹淨,但上頭空蕩蕩的連個果盤都沒有,直至四碗甜水放上去,才顯得不那麼難看。
傅媖把碗放到桌上後就站到一邊,沒敢四處打量,全當自己不存在。
可盡管這樣,還是有一隻粗粝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吓了她一跳。
她擡起頭,一張富态的老臉映入眼簾。
王婆子笑眯眯地說:“這就是媖娘吧,好俊的小娘子。婆婆我做了這麼多樁媒,還沒遇見過比你生得模樣更好的小娘子呢。”
傅媖沒說話,隻客氣地笑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來。
一擡頭,卻發現對面還坐了個臉生的婦人,與李蘭花一般年紀,高眉高鼻高顴骨,肅着一張臉,瞧着一副很不好說話的模樣。
她身上的衣裳料子比村裡人的好上許多,雖然顔色洗得有些發舊,上頭的圖案也是老樣子,可瞧着就不像是村裡的。
傅媖愣了愣,沒好意思繼續盯着她瞧,連忙撇開眼。
心想,這難道是裡長的媳婦?
瞧着果然不是個善茬。他們家如此看重這樁親事,恐怕這事兒更難了了。
傅媖這麼想着,那婦人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傅娘子,沈家郎君說,多年未見,托我問娘子妝安。”
傅媖愣愣地點過頭,卻沒能領會到她說的沈家郎君究竟是誰。
傅媖覺得自己隻是同範三娘打了個招呼,可落到在場其他三個人眼裡,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一時間,其餘三人各懷心思,面色各異。
王婆子的臉色尤其難看。
方才她那般誇贊,傅媖都一聲不吭,此刻卻一直盯着這婦人的冷臉瞧,不就是在下她的面子麼!
如此想着,王婆子看看孫豐年,再看看李蘭花,冷哼一聲道:“老孫頭,你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前幾日已說好了要将這小娘子許配給裡長家的郎君,怎麼今日就要變卦?這婆娘又是哪裡冒出來的?就算要提親,也該講個先來後到才是。”
她今兒原本一早就要來孫家下聘的,可因為一些家事耽擱了。
原本想着反正老早就跟孫豐年商量好了,已是闆上釘釘的事兒,出不了什麼岔子。結果沒成想,才被孫豐年迎進他家堂屋,就發現裡頭竟還坐了個村裡沒見過的婦人。
她一問才知她竟然也是旁人請來到孫家求親的。
隻是她打量這婦人面冷,嘴又不甜,想來也不是個慣會做媒的,便又寬心下來,但心裡到底是攢了些火氣。
傅媖張了張口才要說話,卻聽那婦人先一步說道:“您說的極是,确是要講先來後到。不過沈郎君少時已與這小娘子立過婚約了。若論先來後到,也是沈郎君先來,您家後到才是。”
“你說啥?”王婆子頓時瞪圓了一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孫豐年,卻見他也皺着眉,好半晌,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王婆子這才終于意識到情勢不對,今兒這趟怕是沒有她想象中那般順利了。
“老孫頭,咱們分明老早就說好了的”,王婆子皺起眉,試圖從孫豐年身上入手挽救一下,“今兒下聘,挑個日子,過個三五日就能成婚。”
頓了頓,她又忍不住說了句重話,“你若是反悔了,裡長那頭可不好交代了。”
王婆子本以為搬出裡長能叫孫豐年忌憚,繼而如先前約定好的那般與她過聘,敲定這門親事。
誰知孫豐年并沒答話,反倒轉頭看向一旁坐着的那個婦人。
孫豐年看過去時,範三娘一臉平靜地任他打量,看不出喜怒。
他不禁想起王婆子來之前這娘子同他說的那番話,眉心一跳。
他從未跟這樣的人打過交道。
這婦人起先一登門,先是說明來意,接着便拿出一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遞到他手上,說:“沈郎君說兩家父母雖早年已立過約,但還未正兒八經地下聘。且聽聞你這些年養育小娘子很是不易,另十兩銀子就請一道收下吧。”
等他顫顫巍巍地接過去,仔細端詳着那張他這輩子從未見過的銀票時,卻又聽她說:“不過我來時還聽村中人說你家似乎對裡長家的那位公子很是欣賞,可有此事?隻是可惜,你家的大娘子已經出嫁,家中似乎沒有哪位尚未婚配的娘子可以許配給他家了。”
那時她才将話說完,孫豐年立刻就覺得自己手裡那張銀票變得燙手起來。
可不等他說話,那婦人的眼神就望了過來,道:“沈郎君還說,你當年未曾見過兩家寫定的婚書,興許不肯輕信他。倒也無妨,他已叫我将婚書帶在身上,說也可叫你一觀,仔細辨别真僞。不過這婚書至關重要,若有人毀婚可憑此去官府請人主持公道,毀婚者當徒一年。沈郎君一直以來都帶在身上,不敢有絲毫損毀,您也需小心些。”
說完,就往懷中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