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膛裡柴火劈啪作響,火燒得正旺,陶竈上左邊那個火眼放了木甑,右邊是鐵鍋。鐵鍋裡正咕噜咕噜燒着沸水,木甑上蓋了蓋子,上面白汽氤氲,甑鍋裡散發出混着淡淡酒氣的肉香。
顯然,她聞見的香味就是從這裡頭傳出來的。
傅媖沒留神她已在門邊看了好久,正專心緻志地清洗盆裡的荷葉,先舀一瓢水潑下去,然後再用指腹順着葉脈一點點揉過去,确保每一處都幹淨。
等荷葉都洗過一遍,傅媖挨個丢進那口鐵鍋裡,拿雙筷子,正面燙一下,反面燙一下,再撈出來備用。
焯過水的荷葉被放進白瓷盤裡,色澤已轉為深碧。
外頭雨聲不知不覺又響了些,房檐遮不住斜落下來的雨水,沈清蘅便邁步跨進門來,站到她身後。
傅媖她抓起一把先前清洗泡好的白米,放到荷葉上,然後再填一些先前切好的雞丁,米粒飲飽了水,個個舒展開,白胖晶瑩,煞是好看。
沈清蘅隻見她一雙手靈活地左翻右折,最後再轉個面來,一個四四方方的荷葉飯包就已經做好,擺進旁邊另一個空閑的木甑裡。
等甑鍋擺滿,再加籠屜,沈清蘅在一旁默默數着,發現她做了足有二三十個。
她想了想,走上前問:“嫂嫂可是要把這鍋裡的水潑了,放木甑上去蒸飯?”
傅媖這才回過身,看見她。
少女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不那麼清晰,但她身上藕粉色的羅裙卻很好地成為身後雨幕裡的一抹亮色。
見傅媖點頭,她笑着上前把鐵鍋從竈上端下來,倒走裡頭用過的水,又将木甑抱過來,學旁邊那隻,放到竈上,蓋上木蓋。
有她接替,傅媖便騰出手來,轉身去掀開先前那口木甑上的蓋子。
清香撲鼻而來,沈清蘅不由翹高了腳湊上前去瞧。
甑鍋裡躺着隻葵花白盤,裡頭是整盤切成塊狀、色澤嫩黃的雞肉。
她不自覺吞咽了下口水。
剛蒸好的雞肉還冒着騰騰熱氣,就連白盤都滾燙灼人。傅媖便拿了塊籠布,隔着那層燙人的溫度小心翼翼地将白盤端出來放到竈邊,然後拿指腹在耳後貼了貼,慢慢等溫度降下來。
傅媖拿過竹箅,才要蓋上,餘光瞥見身側小姑娘眼巴巴的目光,輕笑了笑,取出雙幹淨的竹筷,夾起一塊輕輕扇了扇,遞到她嘴邊。
沈清蘅驚詫地擡眸,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沒忍住張開口。
剛蒸好的雞肉外皮不再滾燙,裡頭的嫩肉卻依舊灼人,一口咬下去連牙齒都微微發顫。可即使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嚼咽起來。但嚼了沒兩下就發現,這雞肉已蒸得十分軟爛,微微一抿就能脫骨,略略咀嚼幾下就已在口中化開來,隻剩鮮嫩的肉香和清甜的黃酒香混雜在一處,仍在舌尖停留。
一口雞肉嚼完,她還忍不住輕輕咂摸了下味道。
兄長從前一年的俸祿并不多,平均每月也就二十幾兩銀子。
可東京價貴,無論什麼東西都要貴上其他地方數倍,加上還要賃宅院,剩下的錢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吃穿用度太好。
也就隻有偶逢節慶時,才會鋪張些。
家裡的廚娘做飯又很是一般,像這樣水準的菜,她已許久沒有吃到了。
沈清蘅再擡起眼時,看向傅媖的目光變得亮晶晶的。
阿娘說她小時候就總念叨着能不能讓媖媖阿姐嫁到她家來,雖說那已是她五六歲時的兒戲話了,可如今看來,果然她那時就頗有先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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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飯熟的時候,傅媖又從米斛裡倒出一簸箕綠豆,放入木盆裡淘洗幹淨,然後又舀出些井水添進去,放在裡頭浸着。
沈清蘅不解:“嫂嫂,這又是做什麼?”
傅媖站起身,在圍布上抹了抹手,擦掉手上的水漬:“浸一浸,回頭給你們做成雪泡豆兒水來消暑。鎮上可有貨郎或者鋪子賣冰麼?”
正兒八經的雪泡豆兒水要用冰。
沈清蘅搖頭:“有,但尋常難遇着。鎮上雖有淩人,有冰窖,但量少價貴,大多數人都買不起。”
傅媖點點頭:“那便罷了。回頭放到井水裡鎮着也是一樣的。”
先前雨暫停了陣,她聽見外頭叫賣各色花兒的貨郎,就出去買了些荷葉回來。
那時她便瞧見巷口有一口水井,像是這一整條巷裡的人家都要去那兒打水,共用這一口井。
但也無妨,荷葉包飯她做了許多,到時做好給每家都送去兩三隻,再提一提要用井的事,就簡單了,順便也能去認個臉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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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竈房裡開始飄散起清新荷葉香氣和濃濃的米香,傅媖把籠屜一層層地取下來,掀開蓋子,熱浪裹着沁人的香氣騰地撲上來。
這回無需問,沈清蘅就自覺地上前,遞過一隻素盤,拿了筷子與她一起将一隻隻飯包夾出來。
做完這些,傅媖揩了揩額角的汗,讓她去喚沈清衍和張氏出來用飯,自己則把做好的飯菜端去堂屋。
一盤黃酒蒸雞,因用箅子蓋着,且天氣不冷,此刻還熱着。
六七隻荷葉包飯,四隻夾肉,剩下的幾隻包白飯,并一小碟沙糖。
若誰不愛吃鹹口飯包,就可拿包白飯的蘸沙糖吃,也能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