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瞥見她端來的茶盤上那碗淡褐色熱湯,輕輕一聞,便已了然:“這是姜湯,媖娘讓你送來的?”
沈清蘅撇撇嘴:“兄長的鼻子果然靈。”
見他端起瓷碗,她又想起方才傅媖說的話,遲疑了片刻,道:“就是這湯……”
沈清衍擡眸:“怎麼?”
沈清蘅擺擺手,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無事,你嘗嘗吧,嫂嫂特意為你做的。”
她想知道,兄長這張素來神情極為平淡的臉上會露出一副什麼表情。
沈清衍淺啜一口,眸光微閃,很快一飲而盡,将瓷碗放回原處:“替我轉告她,多謝。”
沈清蘅愕然半晌,仔細端詳了他片刻,發現從他臉上确實看不出什麼表情,隻得道:“兄長,難道你沒嘗出什麼不對麼?”
她擡手,比出一根手指:“嫂嫂足足給你放了一整匙糖。”
不是小銀匙,是湯匙。
沈清衍微微颔首,拿起桌上厚厚一摞已有墨迹的小竹紙,波瀾不驚地道:“出去時記得将房門帶上。”
沈清蘅盯着他看了片刻,讨了個沒趣,悻悻然離開了。
房門阖上,沈清衍抿了抿唇,唇邊似乎還殘留着絲絲甜味。
除了母親,此前無人知他嗜甜,清蘅也不知。
隻因幼時家貧,母親賣了繡品換得錢後偶爾會給他們買些芝麻糖、酥糖,但分量極少,他看清蘅每次都吃得十分愛惜,後來就騙她說自己并不愛吃,都留給她。
久而久之,她自然信以為真。
沒想到媖娘心思細膩,今早一碟沙糖,被她看穿。
*
沈清蘅走後,傅媖捧起自己那碗姜湯,坐到廊下看着眼前垂挂的水簾一口一口慢慢啜飲。
第一口甜味最重,夾雜着淡淡的紅棗香和一點生姜的辛香,越往後味道越辛辣,喝一口從舌尖到胃裡都被濃濃的暖意鋪滿。
一碗喝盡,身上已出了一層薄薄的熱汗。
喝完姜湯,傅媖沒急着回去,而是坐在廊下看着院中的天井入神。
因為下雨,天井裡蓄滿了水,裡面沒有像鎮上其他人家一樣放上幾尾紅鯉或者種些花草,空蕩蕩一片。
傅媖對養魚沒什麼興趣,反倒認真地琢磨起在裡頭種荷花的可能性來。
倒不為賞花,隻是想等秋天挖出一節節白白胖胖的嫩藕,到時不管是拿來清炒還是煲湯,肯定都有一番滋味。
不過雖然她不太懂天井的構造,卻知道想種出蓮藕需要十分肥沃的土壤,若是黏土或塘泥最好。
如此一來,光要鋪塘泥,恐怕就要費很大一番功夫。
傅媖遺憾地歎了口氣,暫且放下這個念頭。
左右如今已入夏,錯過了種植蓮藕最好的時機。
等明年開春,興許會有機會也說不定呢。
回到竈房,傅媖挽起衣袖,着手熬豆兒湯。
其實綠豆性寒,今日淋了雨,她與沈清衍本不宜再飲,但這些綠豆早已泡好,若是不用,就要可惜了。
想了想,她叫來沈清蘅,道:“清蘅,外頭雨已經停了,可否托你去鋪子裡幫我買些陳皮回來?”
綠豆性寒,陳皮性溫,兩者中和,便能消解綠豆的寒性,既能清熱解暑,還能利水止咳。
這些藥理她沒學過,但媖娘卻因幼時好跟在開醫館的鄰家阿翁身邊晃悠,知道得格外很清楚。
沈清蘅點點頭,痛快地應下來:“嫂嫂稍等片刻,我很快便回來。”
她離開的時間裡,傅媖已找出一口砂鍋,倒入泡好的綠豆,又加幾勺砂糖,放到竈上熬煮起來。
若是她回來得足夠快,恰好能趕上将陳皮加進鍋裡。
約莫兩刻鐘後,砂鍋裡開始傳出清新的豆香,沈清蘅恰在這時一路小跑着回來。
她鞋面上濺濕了雨水,卻顧不得這些,一推開門便着急忙慌地沖進竈房。
傅媖剛轉過身,手上就被塞了個紙袋,裡頭裝着一整袋陳皮。
“嫂嫂,這些夠麼?”
傅媖看她跑出滿頭大汗的模樣,掏出帕子遞到她手中,無奈道:“快擦擦汗。即便趕不上也沒什麼,何用這樣跑?”
沈清蘅笑着搖搖頭,邊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來歇腳,邊看她麻利地将陳皮洗淨,然後丢到鍋裡繼續悶煮。
很快,絲絲縷縷的橘皮芳香就從縫隙裡冒出頭來。
傅媖掀開蓋子,翻騰的熱氣湧上來,帶着隐隐約約的清甜香氣。她細細看了一眼,轉頭望向沈清蘅,迎着小姑娘那雙期待的眸子,笑盈盈地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