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傅媖将傘收攏,挂回門邊,轉身卻見方才說要換身衣衫的沈清衍并未回卧房,而是徑直進了書室。
她正思索他是不是将這事忘了,欲出言提醒,卻見沈清蘅推開堂屋門,步伐輕快地走過來。
“嫂嫂和兄長出去這趟可還順利?”
傅媖笑着點頭:“等晌午便能喝上豆兒湯了。”
沈清蘅眼神亮了亮,愈發期待起來。
嫂嫂今早做的朝食那般好吃,她說的那雪泡豆兒湯滋味兒必定也是極好的,她已經迫不及待等着要嘗了。
但見傅媖轉身要往竈房去,卻将她叫住,擡手一指她肩膀處:“嫂嫂莫急,你還是先去換身衣裳吧,你這肩頭叫雨打濕了,回頭着了涼可是要生病的。”
傅媖微微一怔,側頸望過去,發現自己肩膀上一片深色的水漬,确實像是方才在外面沒留意,被雨淋透的。
她才恍然,原來沈清衍說要回去換身幹淨的衣衫,竟是對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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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又換了身幹淨的衣裙出來,傅媖沒急着去處理先前泡在木盆裡的綠豆,而是洗了塊生姜切絲,準備煮些姜湯。
她淋了雨,沈清衍受了寒,喝些這個驅寒再好不過。
可等她準備起鍋燒水時,餘光忽然瞥見旁邊眼巴巴盯着她瞧的小姑娘,不由失笑搖頭,又多切了塊姜進去。
罷了,如今已入夏,正适宜吃姜,再多煮兩碗,給她和張氏也分一分吧。
沈清蘅倒不是沒飲過姜湯,隻是有了今早的朝食珠玉在前,現下她看傅媖做什麼都想跟着嘗嘗。
見此頓時意會,愈發殷勤地搬了隻杌子來在竈膛前坐下,拿把蒲扇幫忙扇火,好叫竈火燒得更旺。
傅媖先切了姜絲進去,又從瓷罐裡取出幾枚紅棗,剖開去核,也扔進鍋裡,便倒了水蓋上鍋蓋,等湯煮沸。
其實若能加幾顆烏梅在裡頭,煮出來酸酸甜甜的,滋味應當會更好,隻是烏梅湯不适宜體質寒濕的人喝,她顧忌着沈清衍和張素蘭的身體,就沒敢輕易亂加。
站在竈前,傅媖琢磨着,回頭還是要再叫來郎中給他們兩個都瞧一瞧,最起碼要問一問都是何病症,體質如何,她也好知道有什麼忌口,又該如何進補。
等候的空隙,傅媖終于有功夫去看先前泡下的綠豆,發現個個都已吸足了水分,脹大不少,外皮上也有了些細微裂口,便将水濾走,又加水重新清洗一遍。
柴火哔剝作響,檐上雨水靜靜流淌下來,挂起一面水簾,水聲輕妙。
這樣安靜的氛圍裡,她一邊淘洗綠豆,一邊與沈清蘅溫聲閑談起來:“清蘅,娘一月要喝幾副藥?”
沈清蘅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她的意圖,回道:“一月八副,每日早晚各一碗,郎中說她身子弱,又長年服藥,需得喝兩日停兩日才行。如今抓一副藥要五十幾文,一月下來至少四百多文。”
傅媖點點頭。
沈清衍說張素蘭的藥錢占他束脩的三之一,确實是誇張的說法。
這麼算下來,每月扣除張素蘭的藥錢,還能餘下近一千二百文,其實已不算少了。
隻是想到沈清衍整日白如霜雪的臉色,她皺了皺眉,又問:“你兄長可曾看過郎中?”
沈清蘅點點頭:“看過。郎中說他是風寒襲肺,卻沒能及時醫治,如今氣虛體寒,需要好好調養。但他脾氣拗得很,隻吃過幾副藥,就不肯繼續吃了。”
說完,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難過。
兄長的身子原本不差。
可自從去歲隆冬在獄中一連待了六十多天,再歸家時,就已落下一身寒症。
無需問,傅媖便對沈清衍不肯喝藥的原因有了些猜測,眉眼間染上幾分笑意。
愛食甜的人尤其抗拒吃藥倒也正常,隻是這麼孩子氣的舉動由沈清衍做出來,叫人覺得意外地好笑。
不過回頭或許可以問問郎中,試着給他做些藥膳。
很快,鍋裡傳來咕噜咕噜的水聲,氤氲的白汽蒸騰而出,一股辛辣的香氣漸漸在空氣中充盈起來。
傅媖把手擦淨,取出幾隻瓷碗,一連舀出滿滿數勺滾燙的熱湯盛入其中。
沈清蘅才要将盛好的瓷碗放到茶盤上,卻忽然被她叫住:“莫急,還沒添紅糖進去,不加糖會太嗆。”
沈清蘅乖乖停住手,然後見她往每個瓷碗裡都添了半勺紅糖,可到最後一個時,卻想了想,又多添了半勺,還特意囑咐她:“這碗糖最多,記得給你兄長。”
她愕然擡眼,見傅媖神情認真,不像玩笑,隻得照做。
一邊往廊下走,小聲嘀咕着:“這麼多糖,兄長真的會喜歡麼?”
*
沈清蘅端着茶盤進來時,沈清衍正手抵額角靠坐在桌案前閉目養神。
因為袖管滑落,露出一截白淨的腕骨,其上筋絡分明,清瘦但不顯得羸弱。
沈清蘅蹙了蹙眉,不滿地清咳一聲。
果然見他睜開眼,坐直了身子。
“兄長若是倦了就回屋歇着去,許員外不是給你放了假?還非要坐在這裡苦熬。不過是教幾個不成器的子弟,哪裡就值得你這樣用心。”
沈清衍隻微微搖頭,不欲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