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有一半原因是逃避人格又竄出來了。
回去她就得面臨訂婚,面臨所有既定的,改變不了的事。
而在這裡,她就一定能改變現狀,活出另一種人生。她得去北京,她不想再當老師了,也不想結婚,她要離開祁平縣。
她不太想回去,不想被困在學校與家庭裡,不想和媽媽一樣,三點一線,奔波在兩個家庭間,更不想未來的另一半是個像爸爸一樣,是個隻做高高在上的決策者,而從不執行的人。
她讨厭這種日子。
也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嘴裡說着“沒有追求”、“在那兒都一樣”、“隻求安穩”,不過是墨守成規、循規蹈矩、被否定的日子太久,久到她根本就不會、不敢表達自己的真實述求。
當那顆向往自由的心被自己的妥協認命困住時。
她才會一直被推着走。
推着推着,她就走到了懸崖邊。
她險些墜落深淵。
是這趟北京行,将她拽了回來。
再讓她站在懸崖邊,絕對不可能。
夏瑾安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堅定,看向傅煜的眼睛也變得更亮:“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她說得都對。
别說八年,哪怕一年,也是多少人渴望能倒退的。
追不到的時間,就這樣被他和夏瑾安莫名其妙撿到了。
這已經不能用幸運來形容。
可是,如果真如她所說,這個時空的卓磊還活着,那他或許能救下他。
但這能改變他已經去世的事實嗎?
他回答不了,他相信沒有人能給出準确的回答,如果時間逆流、平行世界出現。
而且在那個世界,他的父親已經六十多歲了,他還沒來得及給父親找護工,也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養老的錢。
他的沉睡、消失或者死亡,都不是年邁的父母能承受的。
他要為了這裡的父母放棄那邊的父母嗎?
那邊有要和别人訂婚的夏瑾安,這邊也有拼命要改變的夏瑾安。
他...到底應該怎麼選。
比起如何理清、解決時空錯亂這件事,似乎要留在哪裡,才是最難的。
“你想留下?”傅煜問:“哪怕知道這個時空有些事改變不了,就像我的成績,你還是想留下來?”
好吧,夏瑾安的另一半小小糾結跳出來了。
抛開所有理論不談,那個時空畢竟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詭異的事,頂多是越來越癫,壓力越來越大而已。
但這裡,重複的事接踵而至,且還沒有按着曾經的時間軌迹,這擱誰身上,誰都覺得恐怖。
回到熟悉的環境就意味着面對已定的現實。
留在這裡,雖然詭異,但至少能改變一些事。
很好,夏瑾安咬着唇肉,又陷入了“選文科還是理科”的糾結裡。
“還是先找到打開兩個時空的紐帶再考慮這個問題不好嗎?”夏瑾安最後隻有這句話了。
“假如這個傳送門就在路邊,就在一家店鋪裡呢。”傅煜自問自答似地說:“如果真的有那麼簡單,那是不是這個宇宙有很多平行時空。”
也許去哪兒都一樣。
又或許分裂的時空裡,都有另一個時空的遺憾。
一直彌補,就一直分裂。
傅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那這樣,宇宙可能會亂套,它大概也承載不過來那麼多生物的遺憾。
“你想回去。對嗎?”夏瑾安咽了咽嗓子:“反正我們這個情況,也沒什麼不可以說的。你出了車禍,說不定是靈魂來了這裡,擺渡人看過吧?所以你回去也好,你的父母就不擔心你了。”
傅煜沒說話,隻微笑着算是回應。
如果真能回去,也挺好。
他計劃的“搶婚”,還是能施行的吧?
但那個夏瑾安什麼都不知道,會認為他是個瘋子。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傅煜腳步一頓,停在路邊,看着紅綠燈:“外祖父悖論我們都知道。如果我砸了這盞燈,八年後同樣位置的燈,是不是也會在我砸的時候壞掉?無論會不會,同一個位置一定有燈,可我們呢?我們現在都不是旁觀者,這個宇宙沒有第二個傅煜和夏瑾安,真走了,這個世界的人,又怎麼辦。”
“所以這個理論不對呀。”夏瑾安辯解道:“因為這個東西它就不存在... ...不對。”
夏瑾安眉心一擰:“我們還忽略了兩件事,第一,我們怎麼會在一個時空,如果時間逆流,那就不止你我,世界都得亂套,第二,你做過實驗,你的意識能影響這個世界,這更離譜。”
夏瑾安止住話,抿了下唇:“我不是說你離譜,是這件事離譜。”
“這裡可能根本不是平行世界,也不是另一個時空。”傅煜環顧四周。
嘈雜的人群來往不斷,電瓶車、汽車交替穿梭在街道上。
有一瞬的恍惚,街景與某一幀畫面重合。
畫面閃得太快,傅煜還沒看清,就消失了。
行人道紅燈跳綠。
夏瑾安提醒他:“走吧,先回家。”
傅煜回過神,同她走過斑馬線。
在下一個路口,他們分開。
傅煜站在原地遠遠目送夏瑾安走進法院。
她的腳步比之從前輕快,戴着鴨舌帽的腦袋沒再耷拉着。
好像重來一次,寫下叛逆清單的她,真的比從前更快樂。
她似乎應該留在這裡,而不是回去。
心裡陡然一沉,傅煜滿臉倦容,心中有些疲累。
等夏瑾安消失在轉角處,他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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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爸媽都去副食店了,年後生意一向好。
傅煜回到廉租房,将髒衣簍裡的衣服拿去陽台,放進那款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滾筒洗衣機裡,倒上洗衣液。
等它開始工作,傅煜也開始裡裡外外的打掃家裡衛生。
父母的親戚大多都在鎮上,除了紅白事,平時很少走動,過年也隻有他們一家三口。
人不多,但一家人在一起就是熱鬧的。父母雖年邁、掙得也并不多,但在物質和情感上都給足了他。
爺爺奶奶在他小學的時候就相繼離世了,外公也在他初中的時候去世,外婆如今在舅舅家,偶爾和楊金鳳視頻通通話。
今年他無意間聽見外婆問起自己,問他是不是馬上高三了,要考大學了。
想起外婆,傅煜坐在窗邊,回憶起在北京,大三的那個冬天。
開學一個月,他接到母親的電話,告知他外婆離世的消息。
現在外婆還在,就像夏瑾安所說,好像在這裡,一切都很好,他說不定可以努努力,萬一真的改變了結局呢。
望着蕭瑟的街道,枯樹葉簌簌往下掉。樹枝光秃秃的,要等到下月開春,才會長出新綠芽。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