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間,夏駿華像是在轟炸廚房,夏瑾安在房間,也能聽見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等飯香飄入房間,動靜小了。
應該是變得特别安靜。
“出來吃飯”是破冰時父母最常用的一招,哪怕前面偶爾會加個“滾”字。
或許“我餓了”“不想餓死”也可以是孩子破冰的話術。
夏瑾安深呼吸,整理好頭發,開門出去。
要穿過客廳才是餐廳。
所以,她并不能看見爸爸是否坐在餐桌上吃飯。
站在一個彼此視線盲區的位置。
夏瑾安再次深呼吸,揉了揉掌心的汗,緩解緊張心情的同時,提醒自己:首先,臉一定要拉長,擺明自己的态度,其次,如果有千萬之一的可能,爸爸主動緩和,她也一定不能笑,要保持憤怒,對抗的決心。
想定,夏瑾安緊咬牙齒,裝作腳步輕松的樣子,朝餐廳走。
走到餐廳。
廚房推拉門敞開,一股涼風拂面。
隻穿了單薄的一件T恤。
有些冷。
餐廳頭頂的暖光燈未開。
爸爸也并不在餐廳。
桌上放着兩盤菜。
一份幹拌雞,一份炝炒花菜。
夏駿華其實會做飯,手藝還算不錯。
隻是要他下廚,除非逢年過節,宴請賓客,不然,母女很少能吃到他做的飯。
夏瑾安用指尖去拿花菜。
手伸到一半,瞧見一個不起眼的玻璃杯。
杯壁上挂着液體。
她拿起來,還沒湊近就聞到酒味,立刻放下。
裡面還有些許液體蕩動。
夏瑾安去廚房,拿了個碗,打開電飯煲。
少了一塊,應該是小半碗。
她也裝了小半碗飯,抽取筷子,将菜堆白米飯上,準備回房間吃。
動作到一半,覺得事情不對勁。
如果爸爸要喝酒,那麼一定會是先喝開心了,再去盛飯,填飽肚子。
然而,根據動靜停止,不到三分鐘她就出來的情況來看。
有兩種可能,爸爸還在生氣,把酒一口悶了,随便吃了幾口飯就進屋了。
第二種,酒杯是個假象,爸爸其實并沒有喝酒,而是,故意放在這裡。
目的是,等夏瑾安出來看到。
以表示自己現在還很生氣,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是第二種可能。
夏瑾安笃定。
沒急着回屋,她先将酒杯拿去廚房水池,放了點兒水,也不洗,就将它泡着。
意思是生氣就待水裡涼快涼快,還有,自己的杯子别老等着别人洗,你自己來洗。
她滿意回屋。
下午,楊麗琴提前回家。
不到四點,就開始在廚房忙活。
果然,沒有什麼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
中午那頓不行,就下午這頓。
夏瑾安将耳朵貼門上繼續聽動靜。好像還買了葡萄,媽媽讓爸爸别偷吃,農藥多,要多泡一會兒。
客廳響起熟悉的電視聲音。
夏駿華愛看的諜戰片。
夏瑾安後知後覺地想起。
那部女主在大潤發殺魚的電視,昨天晚上更新了。
不如出去把它看了?
正好可以和爸爸搶電視。
在衣櫃裡找了件帽衫穿上,想了想,又将拉鍊拉上。在門前猶豫了一小會兒,夏瑾安擰動門把手,推門出去。
客廳裡依舊無人,夏瑾安腳步也就稍稍松快了些,還沒走到沙發前,餘光揉進桌椅闆凳以外的“物品”。
夏俊華在餐廳搗鼓他的酒,忽然察覺到聲音變化,他轉身,走進廚房。
擡眸确認是爸爸從餐廳到廚房之後,夏瑾安邁步,走到沙發邊上桌下。
茶幾上放着一袋橘子還有一串未洗的葡萄。
她随手揪了顆放進嘴裡。
朝廚房看,沒人瞧見她的舉動。努出葡萄皮,夏瑾安拿起遙控器,果斷換台。
退去主頁,她在免費綜藝裡随便找了一期,點開,将聲音調大了些。
有個藝人的笑點很低,音響裡全是他的聲音,笑聲像鵝,夏瑾安擔心他會抽過去,将聲音又摁小。
廚房那邊始終沒傳來開飯了的提醒。
也沒有人想要上廁所,無人走動。
客廳和廚房之間的過道,宛若楚河漢界。
大概需要鋪一條路,搭一座橋,才能順利跨過。
這是個大工程,一時半會修不好。
夏瑾安的心并不在綜藝上,她在腦海裡“畫圖”,想如何加快搭橋的進程。
訂婚宴迫在眉睫,她其實也并不想看爸爸丢臉。
下午在房間午睡的時候,她想起從前和爸爸單位的人一起吃飯,有個不善言辭的叔叔在飯桌上被所有人忽視的模樣。
莫名的,那個畫面在腦海裡揮不去。
像是大腦故意将這個片段從她的記憶裡提取,展示給她,提醒着她,也許,父親的好面子,怕丢臉并非是大男子主義的專屬。
大腦反複播放這個畫面時,她第一反應是尴尬。
不是替哪位叔叔,是替自己。
她想去和叔叔聊些什麼,他的女兒隻比自己小一些,或許他們可以聊聊高一的課程,可她的視線過去的時候,又怕,怕她的眼神落在叔叔的眼裡,會讓叔叔覺得沒面子。
她無法知道,叔叔是并不喜歡應付酒局,還是性格使然,無法融入。
總之,飯桌上同樣孤獨她,一直在想着如何照顧對方的面子。
這是下意識的,也好像人類刻在股子裡的。
人總是怕給别人難堪。
在沒有徹底豁出去時,也怕,自己難堪。
在豁出去之後,更會反複回憶自己的難堪。
冷靜了一天,她知道非必要,自己不能走到那一步,大鬧訂婚宴,當衆拒絕訂婚,聲嘶力竭。
夏瑾安捏着喉嚨清嗓,深呼吸,喊:“媽,今晚吃什麼啊?”
楊麗琴洗菜的手蓦然頓住,側頭,對上夏駿華的視線,他握着鍋蓋的手也停在空中。
這是第一次,也是二十四年來,為數不多的矛盾裡,女兒主動先開口。
女人的情緒總是比男人敏感,楊麗琴眼眶有些濕,吸了下鼻,仍是沒好氣地回:“問你爸,今晚他做飯。”
說完,客廳隻剩下那個男孩子的笑。
像夏駿華同她低聲吐槽的一樣:“笑得像鵝,難聽。”
夏瑾安沒再說話。
楊麗琴用手肘怼夏駿華,他也不回應夏瑾安,嘟嘟囔囔地:“我就看看她氣性有多大,這德行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
“你媽。”楊麗琴立刻回。
夏駿華臉色微僵。
自己的母親,那個平時樂呵呵的小老太太,犟起來确實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去年和父親吵架,硬是大半夜把他給趕出來了,全家人連夜回去勸,老太太都不松口。
僵了好幾天,才緩和。
但這麼一想,夏駿華就來更來氣了,自己的母親不能同她吵,自己的女兒還不能管了。
鍋蓋一蓋,夏駿華沖出廚房,站在“河”對岸,嚷:“夏瑾安,一整天了,你還是要擺一副臭臉給誰看?這家裡沒有誰對不起你。”
又嚷嚷。
夏瑾安不慣着他這脾氣,淡淡地:“手機還我。”
“手機給你,你是想聯系誰啊。”夏駿華陰陽怪氣的。
夏瑾安也學着他的語調,托着嗓音:“聯系誰您還能不知道嗎,我的朋友您扳着手指頭都能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