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書房,位于衙署的後院,距離知縣老爺的卧房很近。
橠白跟着陸歸舟一路進了書房。一踏進書房,鼻尖處便萦繞着淡淡的墨香。
蓦然間,橠白又有了一瞬間的恍惚,想起了陸歸舟的前世裡,她在顧家的日子,那段時日裡,她夜夜都要往他書房裡跑,吃着桂花糖,聽着他書聲朗朗,那時候,也是這如出一轍的墨香……
陸歸舟道:“請姑娘落座。”
原來趁着橠白愣神兒的功夫,他已将書案規整好,換上了嶄新的宣紙。
橠白回過神,依言上前,自書案前坐下了身。
她提筆沾墨,擡眼問道:“是起草公文還是做文章詩詞?”
陸歸舟退到了一旁,心下忖度,主簿職責繁多,但最主要的便是文字功底,起草公文總有千篇一律的說辭,測不出一個人的文筆,還是得做文章才是。
于是陸歸舟道:“你便以秋為題,随意的做一文章。”
橠白聞聲提筆,略思忖片刻後,筆翰如流……
陸歸舟就在一旁站着,既不言語也不上前,隻靜默着看着認真書寫的橠白。
一縷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棂,剛好投射在了橠白的身上。
陽光之下,少女的肌膚宛若一塊極上乘的羊脂白玉,纖長卷翹的羽睫自她玉白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微風拂過,宛若振翅欲飛的小蝶。
橠白梳着雙髻,極襯她憨甜可愛的面容,一襲紅衣明豔似火,整個人好似窯裡燒出來的泥福娃娃一般。
微風再起,書房裡彌漫着春日裡獨有的清新。
不覺間,陸歸舟眼神有些癡了,他越是多看上一眼橠白,便覺着她又好看上一分,到了當下,他已然是有些感慨,怎麼會有這麼好看人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橠白擡頭起身,将手中的羊毫擱置在了筆擱上。
陸歸舟見狀,忙收回了自己失态的視線,掩飾般的輕咳了一聲,繼而問道:“作好了?”
橠白聞聲擡頭,淺淺的颔首之後,站起身自書案前走開,雙手執着自己方才作了文章的那張宣紙,恭敬的遞到陸歸舟的面前:“大人過目。”
陸歸舟伸手接過,仔細閱讀起來。
橠白的字迹流暢自然,既有力道又不失柔美,墨迹尚未幹涸,還能清晰的嗅到墨香。
“秋風起兮白露降,木葉落兮寒蟬鳴。”陸歸舟看着,不覺喃喃低語出聲。
這兩句詩,橠白是做了引用,引用的不是旁人的詩,正是阿舟所作的詩,現下自陸歸舟的口中念出,不覺有些百轉千回之感……
半晌,陸歸舟看罷了橠白所作的文章,心下已是對橠白起了敬佩之意,這姑娘竟還是個文武雙全之人……
思及此,陸歸舟起了疑窦,撇開她的容貌不談,看這身着裝也不像是貧寒人家,再觀這一手好文章,想來定然是大家閨秀,更遑論還有一身的好功夫,這般萬裡挑一的姑娘隻給他做一個小小的主簿?
陸歸舟隐隐覺着難以置信……
陸歸舟難以置信的神情讓橠白忐忑了起來,她讀書習字作文章全是阿舟教她的,想來,應該不會太差吧……
“姑娘的文章在下很是欣賞。”陸歸舟言說着,将那滿是字迹的宣紙放到了桌上,回過身來,再問橠白:“在下很是願意聘姑娘在縣衙裡任主簿一職,不知姑娘可還願意?”
橠白松了口氣,忙說道:“我願意!”
聞言,陸歸舟也松了口氣。
如此這般,橠白順利的謀到了主簿的差事。
按照規矩,陸歸舟照例是要問上一問橠白的身世,可他一問起,橠白就支吾了起來……
“我……我不知道爹娘是何人……我隻有一個哥哥……他……他在很遠的地方……這裡隻有我一個人……”橠白說着,就低下了頭去,不敢直視陸歸舟了。
其實橠白這話倒也不算是扯謊,她的确不曉得爹娘是誰,她哥哥也不曉得,确切的說,他們兩個是野生的,一株葉脈下的兩顆人參,和人間的雙生胎差不多,隻是哥哥比較壯碩,汲取的養分比較多,化形之後又潛心修煉,所以比橠白先一步長大,而橠白較弱,且又貪玩,以至于比橠玦小了許多。
橠白心虛,不敢直視陸歸舟。
陸歸舟見她這副模樣,心中一陣懊悔,暗罵自己該死,引得了她的傷心事,想必是家道中落的富貴人家所生的女兒吧!若不是生活所迫,怎會出來謀差事?
陸歸舟愧疚極了,忙岔開話道:“不知姑娘何時能來當值?”
“明天!”橠白驟然擡起頭,神采奕奕,全然不見半分傷心之态。
“……”陸歸舟明顯一愣,見她沒有傷心之态,松了口氣,而後笑了笑道:“那再好不過,實不相瞞,這縣衙空置了三年,可是積攢了許多陳年舊案需要整理。”
橠白回以一笑,便就此告辭離去。
陸歸舟一路相送至了縣衙門外,告知她每日當值的時辰,順便話别三兩句。
話别之後,橠白正欲離去,陸歸舟卻倏然開口:“不知姑娘落腳之處在何處?若是距離縣衙甚遠,姑娘可搬至縣衙落腳。”
橠白甚是驚訝:“當真?!”
那豈不是可以和阿舟哥哥朝夕相對了?!
橠白心下說不出的雀躍。
陸歸舟見她面露喜色,又曲解了她的意思,猜想着大抵是這姑娘在為着省下一筆吝宅子的錢财而雀躍吧……
二人雖各懷心思,卻皆是滿心歡喜。
又随意言說了幾句,橠白告辭而去。
她腳步輕快,連那一抹嫣紅的背影都透着愉悅。
陸歸舟就這般站在縣衙門前,直直橠白的背影消失于視野之中方才轉身回去了縣衙。
蓦的,他腳步一頓,神情一緊,怎得方才未曾問得她姓名?
罷了,陸歸舟神情又松懈了下來,待明日她拿着戶籍前來,便全都知曉了。
他一壁想着,一壁向縣衙後院走着。
後院之中,陸歸乘與丁蓬李虎等待了半晌,一見陸歸舟回來,當即迎了過去。
“你們來的正好……”陸歸舟吩咐丁蓬李虎:“你二人速去将我隔壁的廂房打掃出來。”
“是。”
“是。”
丁蓬、李虎領命前去。
他二人一走,陸歸乘便問道:“你好端端的要人打掃廂房作甚?”
陸歸舟也不隐瞞,直言答道:“安置新來的主簿。”
“新來的主簿?”陸歸乘追問道:“是何人?”
陸歸乘仍舊直言不諱道:“方才的那位姑娘。”
陸歸乘登時瞠目:“姑娘家如何能做主簿?”
陸歸舟聽兄長此言,神色一陣不悅:“哥哥,姑娘如何?兒郎又如何?以性别論可否的事,你莫要再提!”
言罷,陸歸舟徑自離去,衣袂飄飄然,徒留陸歸乘在原地氣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