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仰頭看着這紅牆春日桃花如詩如畫,絲毫不知道自己一舉一動落入旁人眼中,也成為了一道風景。
吸引無數驚豔的目光。
長公主府對街的酒肆。
白衣男子半依在窗邊,将樓下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酒液劃過喉頭,男子輕嗤:“三哥,咱們這位嫡出妹妹雖然草包,但實在生得一副好相貌,難怪父皇如此偏心,這麼大的排場就為了她一個人。”
這話說得刻薄。
可是他确實生氣,他們身為皇子,私底下想見一見朝中重臣都必須謹慎小心、多番試探,可是僅僅是為了福甯的親事,所有朝中大臣、王孫貴族的女眷和适齡公子便排着隊往她跟前湊,任由挑選。
其中差距,讓人心冷。
好像他們那冷心冷情的父皇将所有舐犢之情,全都給了這個妹妹一樣,他們這些兄姐連指甲縫裡的一點疼愛都分不到。
從小到大,誰不嫉妒這位獨受寵愛的妹妹?
好像福甯也知道他們不喜歡她,從小就獨來獨往,不曾與他們深交過。雙方也就是見面打聲招呼的關系。
他對面,玄色深衣男人聞言擡起鳳眼,透過窗戶瞥向盛裝打扮過的公主。
男人垂下眼眸,習慣性遮掩自己的所思。如玉手指扣在窗戶沿上輕輕敲擊,既沒有附和白衣男子的憤懑,卻也沒有打斷。
直到白衣男子越說越過分:“……東宮空懸、國本不穩,父皇置之不理,反而花這麼大力氣隻為安排一個小小女子的婚事!我看父皇真是病糊塗了!”
噔。
玄衣男人擱下酒杯,眼見白衣男子越說越不像話,橫了對方一眼:“小六,慎言。”
能在這寸土寸金的酒肆包廂點上一桌精緻吃食,自然不會是什麼普通人。可是坐在此處的兩位仿佛也過于貴不可言了些,正是當朝三皇子與六皇子。
瓷質的酒杯與黃花梨木桌碰撞出沉悶的聲響,六皇子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大逆不道之言,驚出一身冷汗,連微醺的腦子都清醒了些。
這番話要是被有心人捅到父皇耳朵裡……
他剛才真是鬼迷心竅了!
六皇子懊惱不已,随便找個台階糊弄過去。
三皇子随手又給自己斟了杯酒,他眯起眼睛看着長公主府門口絡繹不絕的權貴世家,笑歎:“隻要父皇看重她,那就是個金疙瘩做的草包。”
三皇子低頭看向酒杯裡尚未平靜的水波,眸色微深。
就像六皇子所言,即使他們這一輩皇子公主從小就習慣了父皇對福甯這位妹妹的特殊待遇,如今再一次見證父皇的偏心,還是很難心如止水。
可是那又如何?
一個沒有威脅的公主罷了。
*
原主雖然依據小動物般的直覺,察覺出兄長姐姐們的敵意不喜,但是蜜罐子裡長大的天真公主,卻未必真的清楚兄長姐姐們對她的複雜感情。
明珠初來乍到,隔着遙遠的空間距離,也沒發覺人群之外、遠處的酒樓上,有兩隻酸雞正在悄悄關注她,并且有一位正嘗試挖掘她身上的利用價值。
春光明媚,明珠裙擺一掀,帶着左右兩位侍女興緻勃勃走進長公主府。
門口衆人見到明珠進來,紛紛擡手行禮。
“問福甯公主好。”
“嗯。”
明珠目光悠悠掃過衆人,看到某人時一頓。
——月白長衫、俊秀身姿,即使身在人群中也掩飾不住一身風華。
明珠笑了,這不就是林溫逸嘛。
可真是無巧不成書。
連明珠都沒想到,她剛進門口就撞見了導緻原主悲慘人生的罪魁禍首。
場面過于巧合,明珠詫異的視線在林溫逸身上多停留了兩秒。
林溫逸今天的目标就是福甯公主,一直關注着她,這兩秒鐘,已經足夠讓他察覺到。
林溫逸循着視線擡頭,撞見明珠一雙墨瞳,随即視線被燙了般微顫,嘴畔牽起一個腼腆溫柔的笑,不疏離不谄媚,剛剛好的弧度,讓人見了如沐春風,忍不住心生好感。
“在下淮北候府林溫逸,見過福甯公主。”
恰逢此時,門口那棵巨大花樹被風一吹,花瓣簌簌在兩人中間落下,正好一瓣落櫻擦過青年清瘦肩頭。
說不出的唯美動人。
明珠聽到了在場衆人隐隐的驚豔低呼。
老實說,有點讓人上頭。
撇開别的不講,明珠公平公正點評道,這個畫面構圖、這個氛圍烘托,就算是上個世界那些大熱電視劇的什麼出圈神顔、封神鏡頭都要自愧不如,更不要說自處其中,親身感受那番動人心弦……難怪原主一個小姑娘扛不住。
明珠當然沒有沉迷。
不僅是因為她見多識廣,還有某位小系統此時蓄意破壞氣氛的小動作。
【滴滴!檢測到男主林溫逸,渣男指數99/100,可虐渣待選人。】
【珠珠,這個渣男真是太有心機了,你可别被他騙了!】
在系統的循環大喇叭播放提示下,林溫逸蓄意塑造出的氣氛再美妙動人,徹底毀得連渣都不剩。
就如同追劇看得正起勁,突然跳出來的防沉迷彈窗,這誰還心動,頓時就心如止水了好麼?
“嗯嗯~不會被騙的。”
明珠忍着笑意,沒有拆穿小光團故意卡點播放提示音,還偷偷提高音量的小動作。
福甯公主一臉天真傻白甜,說話很符合原主留在衆人心目中的膚淺印象:“林世子竟長得這樣好看。”
林溫逸誤解了明珠嘴角隐現的笑意。
暗中輕視,心道果然是個好哄的蠢貨,這點小把戲就被扛不住了。早知道這麼容易,簡直浪費他一大早就來這裡蹲守,像個傻子一樣,在門口來來回回看了半天花樹。
畢竟要見一次這位尊貴的嫡公主可不容易,他當然隻能抓住每一次機會。
林溫逸有些猶豫,此時氣氛正好,要不要乘勝追擊,好歹混個臉熟。
踟蹰再三,他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牢記着三皇子講的過猶不及,初見留下了好印象,已經夠了。
他若是太上趕着,反倒落于俗套了。
想明白後,他不卑不亢回複道:“公主謬贊。”
他話音還沒落地,公主府内走過來個外表精幹的嬷嬷。
她衣着華麗講究,一言一行規矩而标準,一看出身宮廷。
她會出現在此處,隻可能是為了一個人。
果然,嬷嬷理都沒理旁人,徑直走到明珠面前:
“哎呀,我的福甯公主,您怎麼還在這裡呀!”此人正是長公主親信陳嬷嬷,她邁着小碎步過來,“長公主已經念叨您好幾次了!”
明珠露齒一笑:“不好教姑母久等,我這就過去!”
兩人說得熱切,沒留給旁人插話的空間。
林溫逸隻得咽下多餘的話,和其他人一起行禮:“恭送公主殿下。”
頭顱低下,直到聽到兩人腳步聲離去。
林溫逸和衆人一道起身,隻看到少女毫不留戀、翩然遠去的背影。
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袖中石子碾碎成沙,林溫逸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彈幹淨指尖的塵土。
公主已經見過了,他也沒了繼續待在大門口賞花的興緻,慢慢往風景秀美的宴席廳逛去。
長公主府門口還有人排隊遞帖子,巨大花樹花開豔豔,衆人來來往往,沉浸在熱鬧的社交場合之中。
那樹幹上今日落下幾個新鮮的小圓坑,并不引人注意。
而作為破壞樹木的始作俑者,林溫逸走在移步換景的精緻院落間,心情并不平靜。
長公主不愧是天子面前紅人,這公主府一花一景,一磚一瓦,無一不錦繡華美,讓人一看便知匠心獨運,和已經逐漸破落的淮北侯府天差地别。
未來總有一日,他終也會站在這樣寸土寸金的華貴院落——
“抱歉!”
肩膀一痛,拉回林溫逸的思緒。
他偏頭看去,看到一個慌張道歉的鵝黃色衣裙女子,或許是哪家千金吧。
不過一個冒失的丫頭。
林溫逸掩藏住眼底的野心,溫和輕笑:“無事。”
不欲與無關女子繼續糾纏,擡步離去。
鵝黃衣衫的女子沒體會到他的嫌棄,在原地撓撓頭,喃喃自語:“這人還怪好的。”
是她穿越過來後,唯一沒有呵斥過她冒失無禮的人。
“……而且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