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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溫逸将明珠視作膚淺的女流之輩,明珠同樣對剛見了一面的未來權臣持保留意見。
暫時将他抛之腦後,随着陳嬷嬷進了正廳,先去見了長公主。陪着說了幾句體己話,才被長公主作樣趕出來。
年老婦人眉眼具是慈愛笑意:“去去,賞花宴就是該和年輕人聊聊天,你這丫頭,跟在我們幾個老家夥身邊算怎麼回事。”
明珠從善如流,轉道去年輕人多的後院。這個世界的男女大防并不嚴格,适齡男女是不用分開的。
沒有長輩們的拘束,年輕人各有各的活動消遣。
明珠一路走來,見各處熱鬧非凡。
吟詩作對、潑墨成畫,這算風雅的娛樂。
明珠還看到,甚至還有一堆人簇擁在一起玩投壺的,起哄聲歡呼聲陣陣。
有那出彩的,收獲無數同齡人矚目,想來此次宴會後,必将在京城裡小小揚名一番。
不過在衆多公子小姐之中,福甯公主戚明珠,一定是最引人矚目的那位。
無論身份,還是相貌,整座長公主府都無有能與她媲美的。而且皇帝為她招驸馬之心,近來更是衆人皆知,誰得了這位公主青眼,相當于攀上了一條登雲梯。
與之相比,這位公主本身貪玩、胸無點墨這些小毛病,就不值一提了。
——十五歲還下河捉魚那是貪玩嗎?當然不,那是童心童趣、天真爛漫!
——氣走數十位夫子、一篇詩書都說不出來那是朽木難雕嗎?當然不,那是未經雕琢、古樸自然!
自古就不缺躺平不想奮鬥的人。
因此明珠剛走進後院,就察覺到衆人異常熱情、如狼似虎的眼光。
想明白緣由之後,明珠:“……”
她好像一塊掉進狼群的肉。
難怪原主覺得這些人趨炎附勢,避之不及,反而對以退為進的林溫逸青眼有加。
你們倒是克制一點啊!
不過換個角度想,對于初來乍到、苦于沒有自己的人脈勢力的明珠來說,這些人簡直是送上門的情報和潛在下屬。
明珠隻是猶豫了一瞬,就毅然決然走入充滿誘惑的狼群。
被人群圍住的瞬間,明珠被動觸發社交技能。
明珠沉浸在熟悉的氛圍中,如魚得水,好歹還記得原主的一點性格,沒有表現得像個社交老狐狸,隻是端着盈盈笑意,一邊記下衆人發言中的有用信息,一邊在心裡默默分析他們文學才幹、特長本事。
漸漸地,衆人發現福甯公主今天心情格外不錯,無論誰上去都能得一句好話,越來越多人鼓起勇氣圍過去……就算不能被公主選做夫婿,如果能給福甯公主留下一個好印象,讓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兩句,也是極好的呀!
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的人頭幾乎将明珠淹沒。
……小場面。
在小光團擔憂的目光中,明珠臉上笑容越發真摯,不自覺拿出幾分之前當南明帝君時與人周旋的技巧,待人接物進退有度,讓人如沐春風。
明珠分寸把握地剛好,别人也沒察覺她此時的作風與傳聞中的草包相去甚遠。
畢竟他們之前接觸原主的機會也不多。對原主的印象,更多來自他人口口相傳。
可是明珠低估了衆人的熱情。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遲遲沒有散去的迹象,堵在路口,已經快要影響正常通行。
明珠皺眉,正想引導他們換個地方,還未說話,聽見一個年輕男子揚聲提議道:“聽說不遠處的洛水庭正在鬥詩,殿下可願移步一觀?”
明珠尋聲望去,見出聲破局之人五官平平,卻眼神明亮靈動。明珠記住他的相貌,心中暗道這瞧着是個機靈的。
明珠十分好說話的樣子:“如此甚好。”
洛水庭。
此處伴湖而建,雕梁畫棟,常年春水環繞,岸邊花團錦簇,是長公主府上最具盛名的一處景觀。
此時,京城内最具才名,甚至讓不學無術的原主都留有印象的那種頂尖人才,正彙聚于此。
以春為題,作詞寫詩。
明珠剛到,就聽到一個自信的女聲,高聲朗誦:
“……綠葉不知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話音一落,周圍紛紛鼓掌驚歎。
“妙啊!”
“好詩好詩!”
“……”
見到明珠到來,衆人一愣,齊齊起身行禮:“見過殿下。”
“聽說洛水亭熱鬧,我跟着過來瞧瞧,不必多禮。”
和堵門口的人比,這裡的人并不多,隻有十幾個人坐在座上,而庭院最前方的桌案上,擺着一疊用過的宣紙。
明珠走近一看,在洛水亭的人大多數都是原主認識的,曾經在上書房開蒙的同窗。個個都算得上天之驕子,才情、家世一個不缺。
因此并不熱衷攀附明珠,甚至從原主記憶中,這群人對她的态度算得上敬而遠之、不恥為伍。
明珠仔細打量過每個人神色,不過衆人行禮時,臉上并未有勉強之色。如果這不是沖着原主,那自然是因為原主的身份了。
看來這個世界,皇權還是比較深入人心的。
明珠轉念一想,也是,如果皇權沒落,那男主應該也不會滿足于隻是成為當代權臣,早就揭竿而起、逐鹿群雄了。
明珠思緒流轉,自然而然走到主位坐下,長公主不在這裡,沒人的身份能越過她去。因此明珠坐得心安理得。
“不是說鬥詩麼,你們鬥到哪一步了?”
這話問得粗魯。
鬥詩是風雅之事,重點在詩詞意境,被這個福甯公主一說出來,怎麼好像鬥雞一樣。
不過倒也是福甯公主能問出來的話。
在場衆人眼角抽了抽,在心中暗自吐槽。他們以文雅人自居,又是最好面子的少年時代,一時誰也抹不下面子回答,齊齊沉默了。
場面有一瞬間安靜。
可是他們都是重臣貴族之後,有底氣不回答福甯公主的問話,跟在明珠身後一起過來的其他人,可沒這個出身和底氣,否則也不至于想要費盡心機想要結識公主了。
讓這樣的沉默蔓延下去,自然是不妙的。
人多的聚會裡,從來不會缺救場的機靈人。之前提議過來看鬥詩會的青年,已經看準時機,把最前方桌案上的東西呈過來,獻給明珠。
“殿下,這是洛水庭今日所做詩詞共計十三首,請您賞閱。剛才我們聽到的是陸家三姑娘新作的詩,頗有意趣,備受妙贊。”
明珠也記得青年,剛才正是他出言建議,才避免這一大群人徹底堵死路口。
分明是跟在她身後過來的,也不知道短短一個照面的時間,對方一個普通人,是怎麼摸清楚洛水亭發生的事情,并且說得如同親身經曆一般。
明珠睫毛微垂,接過那疊宣紙翻看起來。
她看得不細,匆匆一眼閱過。
就像她剛才有意的問話一樣,刻意與原主作風接近。
坐在這裡的人和外面的那些不一樣,他們和原主一起讀書、長大後也時常在宮中宴席見面,說得上是最熟悉原主的一批人。
在他們面前,明珠還是願意花心思維持一下原主的習慣,比如說一個對詩詞不感興趣的文盲。
翻動紙張的時候,墨香浮動。
明珠很快就翻到第十三首,果然看到了熟悉詩句。
這次,明珠沉默得真情實感:“……的确不錯。”
怎麼說呢?
這首詠柳默寫地真的很順暢,連标題都沒改一下,如果署名不是這個什麼陸初初,那就和她記憶中的一字不差了。
明珠是真的因為最後一首詩沉默了。
可是她此時的表現落在衆人眼裡,卻也真的坐實了福甯公主是個詞窮的文盲這件事。
竟然連第二句話都想不出來。
雙方各自默默消化自己内心中湧現的複雜情緒。
場面再次安靜下來。
就連救場大佬都發揮失常。
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橫空出現,打破微妙平衡。
“鬥詩會還沒評出勝負呢,既然福甯公主正巧來了,不如請福甯公主評個一二三名來?”
衆人循着聲音看去,見說話的是個身穿鵝黃色衣裙的臉生姑娘。
有人疑惑、有人恍然大悟。
明珠也看過去,仔細辨認一瞬,從原主的記憶裡發現這位鵝黃色衣裙姑娘的身份。
也是巧,她正是最後一首詩的“作者”,陸初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