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是之前想到了陸初初為何這樣做,但是又不敢相信的那批人。
不過看到目前的氣氛走勢,他們終于确定之前的猜測沒錯。
毫無疑問,這個陸三姑娘做出一首好詩。
可是卻沒得到相應的名聲,自然不肯就此放過。
追求名利是人之常情。
可是怎麼說呢……這姑娘看着挺機靈,沒想到如此目光短淺。
隻要才華在身上,做得出第一首,後面自然有第二首第三首……無數首。
何必因為這點名聲糾纏不休,沒見洛水亭的貴人們已經面露不耐煩了嗎?
他們的想法很有道理,隻是估量錯了最基本的一點,陸初初身上沒有才華。
小學課本上詩詞并不多,遇到合适語境能成功運用出來的就更少。
每用一首,她都需要斟酌再三。
平白折損一首庫存,心在滴血,陸初初怎麼甘心?
她隻能賭。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陸初初不是不害怕,但是看目前文人墨客的反響,陸初初又有些驕傲,是她成功了。
明珠還沒說話,被明珠譽為當之無愧的阿華姑娘,就忍不住反唇相譏:“長公主府花團錦簇,何來柳樹?不知道從哪裡搜集來的陳年舊詩來充場面,也好意思在這裡争名頭。”
嘶。
好辛辣的角度。
明珠沒想到竟然是原主記憶中最瞧不上原主的人,第一個出聲幫忙。
難道這些人竟然還是念着與原主的同窗之誼的?
明珠不由得看過去。
随即了然,是她想多了。這位阿華姑娘還真不是為了幫她。
其祖父容閣老桃李遍天下,遇到涉及文墨的事就格外較真。
他最看重的孫女承襲他的性情,與文學相關事情,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
此時開口,完全是發自肺腑。
隻是認真的人都不免有個不善口舌之争的毛病,不知道這位看着文文靜靜的姑娘,是不是真能說得過女主。
沒錯,雖然沒有劇情輔助,但是根據陸初初的言行,和這種熟悉的無語感,明珠已經單方面認定陸初初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了。
女主光環在,容蘊華怕是難勝,說不定還會惹得一身騷。
果然。
面對容蘊華的質疑,陸初初不慌不忙:“長公主府雖然沒有柳樹,但是我從小長大的柳家村卻種滿了柳樹。此詩乃小女憶起舊事所作,上不得大雅之堂,卻是有感而發,讓各位見笑了。”
衆人想起這位陸家三姑娘身世坎坷,剛被陸家找回來不久。
那以柳作詩也是正常的嘛。
陸初初一招以退為進,讓原本因為容蘊華的話,對陸初初産生懷疑的人,一下子轉變了态度,反而覺得容蘊華步步緊逼,沒有容人之量。
生出為陸初初打抱不平之心。
就連原本在心中嘀咕這個姑娘鼠目寸光的人,都對陸初初生出幾絲淡淡憐惜,反思自己剛才真是太苛刻了。
也有不受女主光環影響的人。
斐公子将衆人态度轉變納入眼中,看向陸初初目光微冷。
羅師旋就沒那麼好性子,受不了性情單純的好友受欺負,杏眼圓瞪,就要替她出頭。
明珠眼看照這樣下去,她看好的幾個人才遲早變成女主成長經驗包。
還是太年輕。
明珠心中歎氣。
這個時候還講什麼道理?當然是以力破巧啊!
明珠向前走了一步,将準備出頭的羅師旋堵回去。
她面色冷凝,已然是發怒前兆。
“既然你覺得難登大雅之堂,方才怎麼敢争魁首?是覺得在座我大雍才子才女都不足入你眼,還是你在故意戲耍我?”
皇家一怒,雷霆萬鈞。
衆人瑟瑟發抖,生怕牽連自身,哪還記得憐惜旁人。
明珠今天脾氣太好,她一發怒,衆人這才想起,這位可是連他們長輩都不敢惹的京城小霸王!
“請殿下息怒。”
衆人紛紛跪地,乖巧如同鹌鹑。
氣氛安靜,落一根針在地都能聽見。
陸家其他女眷剛回來,都被急轉直下的形勢吓蒙了。
完全不知道她們剛出去透個氣的功夫,剛回家的小妹是怎麼惹到這位小霸王的!
陸家另一房的嫡女反應快速,拉過仍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陸初初,強摁着她跪下去。
明珠看過去,還能看到陸初初不服氣地掙紮,鵝黃色的裙擺左搖右晃。
陸初初又生氣又委屈,眼眶都紅了。
她又沒錯!
她憑什麼要跪!
可偏偏身邊她看不上的嬌弱閨閣小姐,平時多走幾步都要喘氣,此時手卻像鐵鑄的一樣,死死焊在她小臂上,讓她隻能憋屈地跪在地上。
衆人恭順行禮,黑壓壓的頭頂對着明珠,明珠卻皺了皺眉。
此時衆人向她低頭,不過是畏懼皇家的權勢,并非真心認為她有理。
以勢壓人,不過一時之計,難以長久。
若她隻想當個作威作福的公主,衆人看法自然無關緊要,就算是飛揚跋扈,她也能積累起恣意一生的資本。
可若是她想更進一步……今日就不能這麼簡單結束,給衆人,特别是在場衆多學子留下她以勢欺人的印象。
否則未來誰還會真心臣服她?
沒讓衆人起身。
明珠坐回座位,對死寂般的沉默視而不見,輕笑。
“我雖然不學無術,作不出什麼絕詞佳句,但是承蒙各位文學泰鬥教導多年,賞詩還是學了點兒的。既然容姑娘問了,我也想問幾句,陸姑娘既然是回想起鄉間風景所作,怎麼這幾句中不見半點思鄉之情?”
若是不思鄉,公主府這麼多意象,之前十二首都是用眼前意象作詩,她怎麼偏偏要用柳?
衆人都是讀書人,一下子明白明珠的未盡之詞,低垂的頭顱悄悄擡起,視線飄向掙紮不休的陸初初。
陸初初動作一頓,沒想到會被問這麼深入的問題。
她雖然是語文老師,可是小學語文沒有詩詞鑒賞啊!
陸初初隻是知道每首詩的背景含義,對每首詩表達了什麼情緒,卻已經畢業太久記不清了。
陸初初磕磕絆絆解釋:“其實我是以樂景寄哀情,自然是思鄉的……”
任誰也能看出她的牽強。
“原來如此。”明珠掃了一眼衆人,見他們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總算不是之前那副鬼迷心竅一樣的憐惜心疼。
明珠見好就收,“看來我還需要多加學習,父皇也常常教導我,要對筆墨常存敬畏之心。陸三姑娘所作之詩的确讓人耳目一新。既然柳樹對陸三姑娘有如此重要意義,連枝,回去後把我那對柳葉形狀的耳铛取出來,送到陸府上,贈與陸家三姑娘。”
陸初初蒙混過關,松了一口氣。
完全沒注意到,在場衆人的态度微妙,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傾向她了。
風向早已在剛才的一問一答間改變,可是無論是從深宮大院,還是世家宅院裡長大的孩子,從小就是粉飾太平的高手。
無論什麼情緒,都絕對不會在明面上表現出來。
私底下這些暗潮湧動,若非機心萬千或者從小耳濡目染,是絕記看不懂的。
而陸初初,恰巧兩邊都不沾。
明珠完全沒有欺負穿越新手的愧疚,說完親自走下去,将如翠竹般的少女扶起來。
看見少女眼底浮現的困惑,明珠莞爾一笑。
“詩詞之争,含蓄優美,卻各有立場,不該寸讓。蘊華身上已能見容閣老文人風骨,令人欣佩。”
“這玉佩是父皇贈我的,憑此玉佩可去皇家藏書樓,我是個不學無術的,這玉佩倒适合阿華,便轉贈與你。”
明珠随手拽下身前佩戴的雕花玉佩,親手将它放到容蘊華手裡,再親親熱熱扶着人,和剛才對陸初初的敷衍,可謂天差地别。
容蘊華聽到皇家藏書樓,眼睛一亮。
皇家藏書樓不僅收納這全天下的書籍,而且還有不少前朝絕版古迹,是所有讀書人心中最向往的,容蘊華也不例外。
明珠失笑,這位容姑娘果然和原主記憶中一樣純粹。
可惜,這樣純粹的人結局卻不太好。
在原主記憶中,容蘊華欲以女子之身接替祖父文人之首的位置,惹怒天下文人,被口誅筆伐,郁郁而終。
“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容蘊華總覺得福甯公主意有所指。
她愣神的功夫,明珠已經扭頭對其他人宣布:
“今日鬥詩會是件開心事,大雍能有各位博學之士必定能延續海清河晏的景象,今日本宮邀諸君共飲,共慶此盛世。”
一番話說得在場少年心潮澎湃!
不少文人之前難免輕視這位名聲不佳的公主,可是今日相處,反而對這位公主改觀不少。
明珠揮揮衣袖,功成身退。
直到回到熟悉的馬車上,明珠才放松背脊靠在車廂上,輕輕吐出一口氣。
疲乏從四肢和腰背泛上來。
她不過才站了這麼一小會兒……原主這體質也太差了。
“殿下,回公主府嗎?”
明珠眯着眼小憩,聞言思考了一下。
“不,先去一趟皇宮。”
車廂晃動,駛過長街。
小光團聽說她準備去見皇帝,炸成一顆蒲公英,柔軟白毛向外倒豎。
【珠珠,是不是太着急了,萬一……】
明珠知道它想說什麼。
這個世界的皇帝那麼寵愛原主,萬一他和上個世界的明父一樣,看出了明珠不是原裝的怎麼辦?
和上個世紀法治社會不同。
這可是個君王可以一言定生死的封建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