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好像一個被抽走靈魂的行屍走肉,亂糟糟地轉着各種念頭,渾渾噩噩,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直到背後突然傳來一股大力。
林海踉跄一步,看到個健碩的老頭暴躁地推開他後,沖上去給他母親把脈。
刷刷刷,十幾根銀針落下。
暴躁老頭長着兩撇山羊胡子,随着說話一翹一翹,他粗聲粗氣地吼:“還有救,哭什麼!”
猶如天籁。
林海轉動僵硬眼珠,原本絕望的眼神亮起攝人光彩。
——沒死!
還有救!
林海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灼灼地看向暴躁老頭。
對方那嘴白胡太有标志性,林海後知後覺認出了老頭,是太醫院的陳太醫。
林海抹了把臉,俯身長輯不起。
“多謝陳太醫救命之恩。”
可是老頭已經不再理他,低着頭,專心緻志施針。
林海目光都不敢移開,小心翼翼盯着他的動作。
他甚至沒多餘精力去思考陳太醫一向脾氣古怪,怎麼會來找來這個偏僻的小巷?
一時間,整個屋子裡的人都沒有說話。
一炷香過後,陳太醫收了針,病床上的林母恢複微弱呼吸。
林海心中緊繃的弦一松,如獲新生。
正值壯年的男人差點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還是鐘管家及時扶了一把,才不會讓今日已經工作量超标的陳太醫又多一個病患。
林海轉身朝鐘管家行了一個大禮,一個七尺男兒眼眶通紅,哽咽道:“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某願銜環結草,以報閣下救命大恩。”
鐘管家也沒在意林海的失态。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作為一個過來人,他理解對方此時焦灼的心情。
鐘管家避讓不受,将彎腰的林海扶起來。
“在下鐘明,不是什麼大人物,隻是福甯公主府管家。是我家殿下聽說你家裡的情況,擔憂我朝肱骨之臣,特意囑咐我請陳太醫過來一趟,沒想到正好碰上這樣兇險的情形。”
“林老夫人沒事就好。”
福甯公主?
林海想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順手也朝福甯公主府投了一份行卷。
本來是廣撒網,沒想到滿朝公親視而不見,唯一回應他的,竟然是他最初最不報希望的公主府!
而且公主還特意為他母親請來了陳太醫!
這比他一開始想象的,随意給筆錢财打發可要用心太多了!
林海受寵若驚,雙目動容:
“勞殿下挂心,殿下竟然記得我家的情形……我,我願為殿下萬死不辭!”
林海嘴唇顫抖,拉着鐘管家的手認真承諾!
此時,陳太醫正好診治完成,過來囑咐照顧林母的注意事項,打斷了林海語無倫次的長篇大論。
又約定了複診時間,才算結束。
鐘管家做事穩妥,沒有仗着恩情作态倨傲,反而誇了誇林海的才能,又表達了一番明珠對林海的重視雲雲,留下些藥材,這才帶着人離開。
“翰林好好照顧老夫人,我們就不打擾了。”
哪怕鐘管家說不用客氣,林海還是強撐着精神将人送到門口。
然後急急忙忙奔到林母床前,小心翼翼掖好被子,也不離開,他就依靠着林母床邊坐下。靠着林母規律的脈搏,林海這才感覺到一絲真實,随後湧現一陣後怕和感激。
他不敢想象,如果鐘管家再來遲一點……
哪怕形勢所迫,林海也自以為已經認命。可是放棄堅持多年的清臣之道、文人傲骨,選擇向權貴搖尾乞憐,怎麼可能沒有一絲怨氣?
不過今日今日福甯公主已經給了足夠的尊重,原先還殘留着折身權貴的不甘和擔憂盡數散去。
他暗暗發誓,以後唯福甯公主命是從。
鐘管家坐在馬車内,思考着離開前林海的表情,心想這個人應該是穩了。
“走吧,去下一家!”
馬夫應聲揚鞭。
貧窮困苦的人,無非那幾個難題,生老病死,太醫能搞定大半。
陳太醫趕場似的被領到下一家,他也不多問,耷拉着眼皮,讓瞧病瞧病,讓開藥開藥,熟練得仿佛流水線上的工人。
*
明珠不知曉鐘管家行雲流水般的操作,六皇子的婚期已到,她正在趕往去吃喜宴的路上。
連翠和連喜還在公主府發奮苦學,明珠隻能帶着優秀生連枝一起出來。
剛進門,就察覺到無形中,衆人自以為悄悄投投來的打量視線。
明珠腳步頓了頓,她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緣由。
前幾天軒轅酒樓開業的事情,畢竟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傳到這些人耳朵裡也算正常。
不過明珠不解的是,隻是那天她的表現,放在原主從小逗貓惹狗、惹是生非的事迹中隻能算是平平無奇,吧?
氣昏個官員罷了,也值得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在皇子婚宴上,用奇異的眼神,暗戳戳地打量她?
明珠四平八穩往裡走,隻當沒看見暗地裡那些視線。
她剛進六皇子府,還沒走多遠,身後匆匆追來一人。
人未至,聲先到。
“明珠!等等我!”
明珠回頭。
視野裡撞進來個粉色騎裝的女子。
三步并作兩步,風風火火朝她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