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嘩然。
哪怕這個時代再開放,數十年苦讀的文人們也不能容許一個女人壓在他們頭上。
口誅筆伐,以前追捧她才女名聲的文人,紛紛罵她颠倒綱常、牝雞司晨,咒罵容蘊華的信件從天南海北,一篇接着一篇雪花似的要淹沒容家。
千夫所指,積毀銷骨,不外如是也。
明珠在皇宮享樂悠閑,皇帝看得眼睛疼,上朝沒幾天,就放她出皇宮。
容閣老離世,明珠第一日就去吊唁了,知道發生這件事後,立馬再去了一趟容家。
路上遇到憂心忡忡的羅師旋,兩人同行。
容蘊華操持喪禮,守孝七日,滴水未進,直到容閣老入土為安才終于昏倒過去。
明珠兩人到容家的時候,她還躺在床上喝藥,看到她們來,容蘊華蒼白消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真心微笑:“怎麼來得這樣急,外面風霜大,快進來火爐邊暖暖。”
羅師旋性子急,單刀直入問她是怎麼打算的。
“山海書院是祖父心血,而且容家現在鮮花着錦,看似光鮮,實則所有人都等着這棵大樹倒下好分一杯羹,容家不能退。既然家裡沒人敢接任院長,那就我來。祖父……生前時常誇我有他年輕時的風範,容家有難,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叫他失望。”容蘊華好脾氣地解釋道,面對羅師旋擔憂的目光,容蘊華坦然從容,“阿旋,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我知道你也是,我不阻攔你,所以你也不要勸我。”
羅師旋張張嘴,又無聲閉上。
容蘊華好笑道:“怎麼?小炮仗今日啞火了?”
“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羅師旋今日依舊穿着一身火紅,比爐子裡的碳火還要亮眼,她看着容蘊華認真道,“你比我聰明,從小就是,容姐姐,我相信隻要是你想做的事,無論多難你就一定能做到。”
“好。”
屋外風雪呼嘯,明珠偏頭看去,兩女子雙手緊握在一起,爐火的微光映照在她們眉眼間,俱是堅韌明亮。
“對了,有件事沒來得及跟你們說。近日天氣異常,洛水泛濫,有成災的迹象,城西第三軍接到了去洛水地界支援的命令,他們将軍謝生已經答應帶上我一起去了。”
羅師旋摸摸鼻子,自己偷偷做出這麼大一個決定,心虛不敢看兩人,“如果順利,這次支援回來後,我會用功勞換取從軍的機會。”
談到未來,羅師旋雙眸奕奕,她為之努力數年的夢想,正在逐漸變為現實。容蘊華和她一起長大,最清楚她的志向,知道她這些年從未荒廢過一日聯系,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字字叮囑她戰場上注意安全。
容蘊華或許早就預想過很多次,叮囑的内容仔細詳盡,明珠沒什麼好補充的,讓羅師旋臨走前上自己那兒拿幾瓶藥帶走,以備不時之需。
羅師旋一一點頭應是。
三人又閑聊幾許,直到容蘊華身體撐不住,才意猶未盡結束話題。
羅師旋回家準備出門的行裝。
容蘊華單獨留下明珠:“殿下的心思,我大概能猜測到一二。不知殿下這艘大船,容家是否有幸登船?”
“我記得容閣老是堅定的保皇黨。”明珠難得遲疑,容閣老才剛下葬幾天,容家就倒戈向她,這不太好吧。
“未來的皇也是皇,這不算違背祖父的意願。”容蘊華格外平靜,坦然道,“殿下放心,我不是為了我們兩人的私下交情意氣用事,我是認真在為容家謀生路,權衡利弊後,才提出的這個請求。”
明珠挑眉:“這麼信我啊?”
容蘊華展眉一笑,美得驚人。
“當然。”
從那次賞花宴開始,到她替小店主主持公道,這位殿下令她意外太多次,完全颠覆了她對福甯公主這個形象的認知。每一次認知重塑,都讓她對福甯公主更加親近推崇。
明珠還不知道自己多有吸引追随者。
講理、護短、庇護、引導成長。
隻要和她相處過,很難不被對方折服。你可以放心地信任她,因為隻要有她站在你前面,什麼天大的難題也隻是小事,她一定能穩穩當當護住你。
*
“殿下,你叫我?”
“過來看看。”
那日明珠當場接受了容家遞來的投名狀。既然接受了容家的效忠,那容家目前的困境就在明珠需要思考的範圍内了。
山海書院院長之位……難度不小,之前政變收的人太雜,正好可以借這次機會探探他們的底子。
明珠讓每個人寫了一份想法給她。
目前手裡拿着的這份計劃,就是迄今為止綜合來說最好的,字迹娟秀,内容卻奇思大膽。
不僅整合明珠手裡的資源,聯系當前局勢,而且靈活運用各種陰謀陽謀,行事不拘一格,同時兼具實操性。
明珠給連枝看紙上的計劃。
連枝仔細看了兩遍,擡頭欲言又止。
“直說。”
“計劃很詳盡,可是有點太詳盡了。”在明珠鼓勵的目光中,連枝逐漸自信,越說越順暢,“婢子……我之前聽說,文人相輕,他們自诩傲然風骨,本就誰也不服誰,若是用這一位的想法,即使能成功拿下山海書院院長之位,恐怕也難以服衆。”
明珠懂她的意思,世人大多害怕有名無實,但是文人不同,名才是他們的實,否則從古至今不會有那麼多以命換青史留名的文官。
對他們來說,無名也就無實了。
若是失去天下文人之首的象征意義,山海書院的院長,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書院長而已。
山海書院院長之位好拿,難的是全天下文人認可的尊敬。
而通過手段得來的院長之位,哪怕計謀設計得再詳盡巧妙,也會失去它最重要的附加價值。
明珠點點頭,示意連枝繼續說下去。
“山海書院要拿,容姑娘必須堂堂正正靠硬本事拿,這點我們幫不了,而且誰也幫不了,那幫文人性格迂腐固執,認準了的事,就算陛下來了也不管用。如果我們按這個計劃裡做,恐怕适得其反。我們能做的,隻能是盡其所能,給容姑娘提供一個能堂堂正正拼真本事的機會。”
連枝笑笑。
揮了揮手上看完的信件,毫不掩飾眸中的贊賞欽佩。
“不過這位的思路還真是别具一格,我還以為舞文弄墨的文人們都隻知道空吟些陽春白雪呢,沒想到竟然也有這樣的實幹主義,不知是出自哪位大人之手?”
這也是明珠感興趣的,她挑了挑嘴角。
“京兆府尹李獻君。”
“啊,他呀。”
連枝意外,杏眼微微睜大。
明珠手裡的人這段時間擴張太快,除了她自己,短時間内就算是連枝無法全部熟悉。
不過這位府尹連枝卻是真知道。
李獻君在京城中算得上“大名鼎鼎”,武将出身,高大,木讷,但懼内。
若是普通的懼内也不過是被同僚笑話兩句便罷了,不至于鬧得全京城都知道,他“名聲”這麼響,隻因他懼的是兩房小妾。
“聽說這李府尹行武出身,沒想到字迹竟然這麼娟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