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厭從高空墜落，重新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狹窄破舊的陽台上。

——是他上高中以前的房間。

他回來了？

震驚狂喜之後是怔忡，上一世種種浮上心頭，早死的爸，二婚的媽，濫/賭家/暴的繼父……紛雜思緒中，他想到最多的還是她，那個單純善良如同兔子的女孩子，姜明珠。

秦厭第一次遇到姜明珠，她的處境尴尬，哪怕是隔壁貴族學校的學生，卻活得拮據又謹慎，戰戰兢兢，像是一隻掉進狼窩無法自保的柔弱兔子。

按照那個人安排的劇情，秦厭佯裝偶遇，揍跑霸淩她的渣滓。姜明珠果然上當，那一瞬，黯淡的瞳孔裡仿佛照進了星星，閃閃發亮盯着他看。

秦厭耳廓一紅，偏頭錯開：“你亂看什麼！”

語氣不好。

秦厭當即反省，暗道這單生意怕是要吹了。

可是姜明珠并沒有被吓跑。

反而如那個人預想的那樣，從此跟秦厭日漸親近了起來。

之後，那個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别的指示，秦厭收錢辦事，延循着之前的舊指示，接近姜明珠。

少不知事的兔子怎麼可能是秦厭這種市井混混的對手，很快就被秦厭套幹淨了話，拼湊出真相，兔子竟然是被找回來的大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同時，秦厭驚訝發現，出錢讓他接近姜明珠的幕後人，竟然是姜明珠血緣上的親哥哥。

出于小人物的生存本能，不安瘋狂預警，不過秦厭那時懷着僥幸心理，還對人性留有質樸期待。

而且接近姜明珠，實在是一段很好的時光。

秦厭自從親爸去世以來，爹不疼娘不愛，摸爬滾打渾渾噩噩長大，抽煙打架家常便飯，直到遇上姜明珠。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關心他未來的人，她會溫柔心疼地幫他處理打架的傷口，會一路喋喋不休勸他好好學習，會在昏暗的網吧耐心給他補課，聲音如同涓涓細流，不疾不徐，緩緩滋潤一顆早已枯竭的心。

她信任他，依賴他。秦厭拿着顧慕斯給的經費續費的昏暗網吧，抱着營養不良瘦弱的姜明珠，聽她興緻勃勃規劃考上大學脫離顧家以後的生活，每字每句都有他。

卻在接近光明前夕，被他親手推落深淵。

那是她和那個假千金的十八歲生日宴會。

她哥哥，也就是出錢那個人斷聯許久後，再次找上秦厭，要求他在生日宴會上，被賓客當衆撞破他和姜明珠的私/密/親/熱。

察覺到秦厭的遲疑，顧慕斯冷笑：“你在猶豫什麼？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說的沒錯。

秦厭如遇當頭一棍，自己本來就是個目的不純，收錢帶她入歧途的混混。

溫馨的過往如同泡沫般粉碎，自欺欺人的美好謊言如同現實一樣不堪一擊，秦厭自嘲笑笑，接過顧慕斯遞來的帖子。

她體溫滾燙，意識模糊，懵懵懂懂被最信任的他帶上樓。

衣衫不整，姿勢暧昧。

然後。

噩夢開始。

衆人破門而入，一個中年男人沖上來扇了他一巴掌，後面無數好奇的鄙夷的視線掃射仿若淩遲，嘈雜喧嘩的非議聲中，秦厭死死垂頭，目光釘在地闆上，絲毫不敢看她血色盡失的臉龐和受傷絕望的眼神。

出了這樣的醜事，姜明珠被關在家裡。

顧家高門大戶，他一個混混自然接觸不到。

後來的後來，姜明珠跳河自盡，隆冬臘月，聽說她決絕一躍而下。聽到消息後，秦厭沉默抽了半包煙，瘋了一樣打聽到她落水地點，在岸邊站了許久，直到被勸離。

往事悲恸，那時年少太慌亂，不識心動，軟弱無能，慶幸上天垂憐，讓他重來一世……

黑暗中，秦厭緩緩捏緊拳頭，暗自發誓——

重來一世，他不會再聽顧慕斯的混賬話。

他會保護好她。

重生後，秦厭沒有輕舉妄動，他按照上一世的軌迹，按部就班上學逃課打架抽煙，等着顧慕斯來找他。

可是他等啊等，早就過了上一世的時間，顧慕斯一直沒有出現。

事情似乎有點超出預期，秦厭慌亂片刻，很快沉着冷靜下來，他已經是死過一次又重生的人了，或許蝴蝶效應引起一點變動，不值得大驚小怪。秦厭轉變策略，主動打聽到顧慕斯的住院信息，終于搭上線。

他已經等不及像上一世那樣，慢慢接近姜明珠，忽悠顧慕斯把他塞進劇組打雜。

終于！他費盡心機，又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她……

激動過後，秦厭很快傻眼。

這一世的姜明珠，和他記憶中簡直判若兩人！

他記憶中的姜明珠，永遠緊繃着弦，雖然她學習好、出身高，但戰戰兢兢，是等待别人救贖的兔子。

可是他在綜藝裡看到了什麼？

這一世的她，哪怕身穿休閑T恤也不露怯，自信大方，像曆經雕琢而成的美玉，從容不迫、遊刃有餘，自己就能輕松解決身邊惡意。

秦厭終于慌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跟蹤偷窺她，像隻見不得光的老鼠，窺私不屬于自己的奶酪。

——她和以前一樣學習優異，不僅在曆史博物館一鳴驚人，而且還拿下中考狀元，網上推崇備至。

——她轉了校，去了一中，沒再他學校隔壁了。

——她還和以前一樣善良，聽說經常在新學校幫同學講題，人緣很好……

原來不需要他的保護，她自己就能過得那麼好，秦厭茫然，那他重生幹什麼呢？

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他的自大，想要點醒他上輩子怎樣的自私混蛋嗎，竟然毀了她原本如此燦爛的一生嗎？

一中秋遊，秦厭悄悄跟去了，憤怒地看到姜明珠身邊水洩不通，男生們吵吵嚷嚷幫她提東西，女生們嘻嘻哈哈分享她零食。

那原本都是屬于他的位置！

不甘和嫉妒在心頭滋生，如野草瘋狂生長，纏繞上他的心髒，酸澀疼痛，能把人逼瘋的痛苦中，見不得人的欲念蔓延。

沖上去，把她拽走！

她就應該永遠和他站在一起，隻給他講題，隻對他露出真心大笑，和上一世那樣！

見不得光的陰毒主意往外冒，他本來就是個潑皮混混，他該有無數種手段的，能重新把她困在身邊。

可是腳步就像被什麼困在原地。

他遲遲沒有動作。

秦厭隻是近乎自虐地注視着人群中心。

指甲嵌入掌心，血肉模糊。

不行。

一絲清明拉住搖搖欲墜的理智，秦厭看着一個男生殷勤給姜明珠撐傘，另一個誇張地扇風，他們都比他好，比他光明正大，也比有良心，接受她的好意後，會想着感恩反饋，而不是想着把她帶去網吧誘惑她堕落荒費學業，更不會恩将仇報利用信任毀她名聲。

現在她熱熱鬧鬧走在陽光下，和上一世她無數次暢想未來時，描述的畫面一樣。

何必被他拖入陰暗，憑什麼呢？

秦厭近乎失魂落魄離開，在家附近的小巷子裡遇到找繼父讨債的打手，秦厭一時失手，捅了人。

警笛嗚嗚響起，秦厭突然沒力氣跑了。

防衛過當，被判三年。

判決結果出來前，秦厭去了上一世姜明珠自盡的河邊，徘徊從天黑到日出。黑沉沉的水面仿佛藏着巨獸，他最終沒跳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