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紅光愈濃,不僅沒有成功策反凰燴,似乎還偷雞不成蝕把米,讓結界的能量得到補充。
凝重的氛圍籠罩衆仙,角落裡,不知哪位仙人小聲道:“現在情況不容樂觀。”
聖人還沒解決,南明的護族大陣還更結實了。
這怎麼打?!
歐陽真真臉上血色盡失,終于從上一句話裡還魂,不可置信:“什麼叫失敗了?你們在說什麼!”
“我師兄呢!我師兄呢!他們說今天就回來找我的!你告訴我他們去哪兒了!!”
衆仙沉默。
不敢去想那個恐怖的可能,歐陽真真救命稻草般抓住一個最近的仙人,癫狂嘶吼,原本嬌縱可愛的小師妹,此刻竟像個行至末路的瘋婆子。
可是帳中已經沒了護她如珠似寶的師兄,無人心疼她歇斯底裡的崩潰,隻覺得她吵鬧,被拉住衣袖的仙人嫌惡皺眉,推搡在地。
“仙子,節哀順變。”
衆仙人本就一籌莫展,被歐陽真真凄厲喊叫吵得頭疼心煩,淩阙吩咐守門仙人将她清出去。
被鉗住一雙胳膊往外拖走,歐陽真真擡頭,透過淩亂碎發,看向淩阙眼中恨意刺骨驚心。
*
明珠已經确定了所在地是内景,她的精神世界所化的另一方天地。
不再試圖在盲目尋找出路,盤腿坐下,靜心凝神開始打坐。
随着她意識專注,白茫茫的四周開始變化。
鬥轉星移,滄海山川不斷變化。
秋冬春夏,四季快速演變交替。
最後,場景定格在一片郁郁蔥蔥的密林,明珠睜開眼,她面前出現一條曲折小徑。
說是小徑也算不上,周圍荒蕪人煙,原始森林一樣蔥郁的植被中,準确來說,她面前隻有幾個腳印勉強踩出來的一條“路”。這内景虛拟出的場景格外真實,連細節都毫無破綻,看這淩亂的步伐,腳印主人們的情況應當不算太好。
明珠愣了片刻,才和005講述過去的故事,舊場景重現,自然不難認出這是她和淩阙曾經闖過的最危險的秘境,是淩阙當機立斷自爆元嬰,重傷妖獸,他們一行人才能死裡逃生。
沒有别的選項可走,明珠懷着複雜的心情踩上去,盡頭站着一道人影……是她自己,更準确地說,應該是她心魔。
心魔看到明珠很高興。
“你終于找到我了。”
*
南明外,帳内争吵不休。
所謂世上無難事,是要肯放棄。
困難當前,已經有不少渾水摸魚的小門派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淩阙将場景一一收入眼底,擡手,衆仙紛紛噤聲。
“各位不必焦躁。護族大陣強弩之末,隻要他們皇族血脈無法死而複生,就算多了三個大能的補充,也隻是杯水車薪。我全力一試,有九成把握破開一道入口。”
“至于聖人……下三界衆仙退避乃情理之中,不過沒時間一直耗下去,我身為主帥義不容辭。這因果,我擔了!”
“破陣之後諸事就交由各位了。”
衆仙聞言動容。
就連道蒼對他多有偏見,此刻都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聖人看到淩阙現于自己面前時,就猜到了他的選擇,忍不住勸道。
“知止不殆,适可而止。”
“我意已決,得罪!”
淩阙一劍凍住聖人,又升至半空,數劍落下,引動天地之威,結界竟然當真破開一道口子。
大軍見此,蜂擁而入:
“沖啊!取梧桐神木!俘鳳凰族!”
*
這話說的。
“你等我很久了麼?”
明珠眉梢一挑,不覺得自己會心大到這種程度,有隻心魔在體内卻發現不了它存在,不料對方點點頭,掰着手指數了數,笃定答道:“我已經等你五百三十三年了。”
明珠一怔。
那麼久?
豈不是在她去南明之前就有心魔了?
她理智上覺得荒謬,從來沒聽說有誰能和心魔共處幾百年,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淩阙遁走前的問題卻突然浮現腦海——“千裡迢迢,你為什麼非要去南明?”
當時她完全給不出答案,難道和心魔有關?
“我要出去。”
耗在這裡無濟于事,明珠不忘初心,不管怎樣,先出去才能弄清楚。
“不,你不想出去。”
心魔托起明珠臉龐,她指尖冰冷,聲音卻格外輕柔道,
“這裡多好呀。這裡由你的内景演化而成,所有變化完全随你心意,不會有打不過的妖獸,沒有危險,也不會有同伴不得不以己為餌,替你們換一條生路。”
明珠再次意外,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怯懦不前的心魔。她這些年坐鎮南明一步不出,或許誤打誤撞,沒有觸發心魔的條件。
明珠站在原地,心魔卻一步步逼近,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五官貼臉,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們身體交疊,幾乎融合為一體。
它本就脫胎于她。
自然無比契合。
“為什麼要出去呢?”
“待在這裡不好麼。”
“我就是你,這就是你最真實的想法呀。”
“不要自欺欺人啦。”
“留下。”
心魔聲聲蠱惑,不知是不是特殊法門,字字引動靈魂戰栗,明珠腦子越聽越疼,靈魂仿佛有千萬根冰錐攪動,嘴裡彌漫一股血腥味,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靈魂曾經曾經經曆過撕裂般的悲恸絕望,甚至生出逃避現實的心魔。
哪怕過了幾百年,哪怕記憶已經遺忘,隻要觸及隻言片語,身體記憶還是會痛得發顫。
靈魂裡有什麼蠢蠢欲動,就要沖破封鎖,破繭而出。
太痛了,視線都開始模糊,明珠好像看到不遠處有誰在對着她笑,好熟悉,那是誰……
眼前陣陣發黑,明珠踉跄不穩,雙腿一軟,膝蓋狠狠砸在地上,骨節與地面撞擊的悶響格外刺耳。心髒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拖拉着往下拽,每一次跳動都牽扯出新的傷口,她不得不弓起背脊,五指死死扣進地皮,鋒利的草葉割破皮膚,疼痛成了意識唯一的支點。
她掙紮着半跪起來,冷汗浸透額發,一滴滴砸進土裡,在泥土中洇開深色的痕迹,每一次呼吸都像吞進玻璃渣,耳邊心魔的蠱惑聲仍然喋喋不休,明珠倔強擡頭,雙眼卻死死盯着不遠處那個五官模糊的人。
潛意識裡覺得他很重要。
眼前不斷有畫面閃過。
在疼痛中越發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明珠視線重新聚焦。
她也想起了——
少年相識的,結伴同闖秘境的,生死相托的,不隻是她和淩阙,那些同行的日子裡,還有一個人,南明少主鳳栖梧。
生死危機時,舍身救人的也不是淩阙,而是那個春風和煦一樣的鳳栖梧。
他最後也沒能死裡逃生,而是永遠留在了那片秘境,想來也是,那可是他們一行數人都無法對抗的九級妖獸,要是那麼容易脫身,他們就不會被逼到生死絕境了,可是她之前竟然一直沒有懷疑過。
眼前又出現那片赤紅色的自爆。
隻要一想,心髒破了個豁口一樣,每一次呼吸,都是呼呼往裡灌涼風。
明珠眨了眨眼,不遠處的幻影早已消失,隻有她和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動過的心魔。
哪怕知道那處根本沒有人,明珠還是朝鳳栖梧消失的地方無聲笑了笑,而後扭頭看向心魔:
“我要出去。”
“哪怕要時時面對這樣的痛苦?”
明珠沉默了下,回答心魔。
“那是他的選擇。他做了他的選擇,我也要做自己的。”
這一次,她選迎難而上。
小徑消失,怒号的狂風隐于無聲,四周重新歸于甯靜。
周圍還是一片白,心魔卻沒有消失。
明珠皺眉,她已經勘破,死纏爛打就沒意思了。
“别誤會,有個朋友想見見你。”
明珠重新感應到自己和系統的聯系,知道心魔所言不虛,她應該已經脫離了内景,不知道005在哪裡,綁定以來,他們還從來沒分開這麼久。
明珠嘗試着感應了下,距離太遠,能模糊感覺到他已經不在這裡,坐标似乎在第三重天?
不會那麼巧吧?
護族大陣已開,非鳳凰族血脈靠近隻會被結界無情絞殺。
外人進不去,就連她是帝君也不例外。
005……
005感覺自己一直往下掉,仿佛掉進一個擁抱,樹枝溫柔承接住他下沉的意識,樹葉窸窣,輕柔将他接納包裹。
“鳳栖梧……柒五……”
“既然母皇沒有女兒能繼承帝位,那我願化身梧木,供族人栖息依靠!”
“勞大長老再撐段時日,待我曆練歸來!”
誰在說話?
意識沉浮,他好像做了很長一個夢。
夢裡,鳳凰一族血脈凋敝,隻剩下年邁長老和新生幼崽,帝君身體減弱,卻遲遲無法誕下能繼承帝位的凰女。
迫于無奈,唯一的子嗣便接過擔子,被封為少主,日夜不休勤學苦練,勉強能掌握溝通神木的能力。少年逐漸長大,背上全族希望外出曆練,遇到了兩個年齡相仿的散修。
日夜相處,他不知不覺被其中那位女仙吸引,她堅韌、強大、身上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少年總是能在她身上找到繼續下去的力量,他偷偷愛慕她,也能感受到她似乎也有心動。
再然後,他們遇到了九級妖獸,他們嘗試了所有辦法,根本打不過,如果不做決定,所有人都會葬身此處,包括她……
005努力睜眼,想看得再清楚些,可是惱人的蚊子嗡嗡,他本能激發結界,消除一切不安的存在。
沖進南明結界的大軍,還沒來得及搜尋鳳凰族,就感覺炙熱火焰不知從何處來,精準落在身上,水撲不滅,紛紛慘叫着灰飛煙滅。
遠處。
淩阙死死盯着幾乎染紅半邊天的耀眼霞光,臉色陰郁。
“鳳栖梧,果然是你回來了!”
他最後瞪了一眼那片霞光,身影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