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六叔公就搖着頭道:“侄媳婦是個厚道人,處處替旁人周全,隻是這樣一來,你就沒幾個人選了。”
劉氏今日先受了女兒的提醒,後又有妹妹撐腰,一鼓作氣占了先機,這會兒心中也不覺得忐忑,聞言并沒有客氣,而是大大方方的接話:“旁人家生養一個兒子到這麼大,其中多少辛苦,就這麼白白給了我,往後便沒了關系,這是我占了便宜,自然不能行那輕浮狂妄之舉,合族裡挑孩子。隻要孩子多的人家舍我一個,我就心滿意足了。”
若不是場合不對,崔玉臻真要好生贊一贊母親,這話說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六叔公挑了挑眉毛,不知道劉氏是真的這般厚道,還是早有什麼算計,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有攝政王夫妻在,今日這事自然是劉氏說要誰就是誰了:“侄媳婦,你看看,就這幾個,不若就叫來你看看?”
崔家在京城的族人不少,雖說不是所有人家都願意為了爵位斷了骨肉親情,可是多數人還是想要給自家的兒孫争上一争的,所以六叔公手裡的名單頗長,不過現在被勾畫得沒剩下幾個名字了。
崔玉臻便上前幾步,親手從六叔公手裡接了名單來,送到母親手裡。
劉氏接了過來,粗粗看了一遍,便道:“這幾個大侄子就算了吧,雖說是侄兒,可年紀與我仿佛,甚至還有比我還大些的,成了我兒自然要時常相見,我一個寡居之人,再是有禮法,也須得避嫌。”
歲數小了不要,大了也不要,毛病恁多!有不少人心裡這樣想,可劉氏今日倒像是開了竅一般,每句話都出自禮法、情分,竟讓人反駁不得。
攝政王雖不會摻和這等小事,可因為要考察崔氏,便也聽了幾句,隻覺得這位大姨姐并不像妻子所說的那麼懦弱,但他相信妻子不會看錯自己的同胞姐姐,那麼——他的眼風掠過劉氏身邊的少女,大約是有人給她拿了主意吧。
李元璟前世時對這個嶽母也不甚熟悉,倒沒覺得有什麼違和,他隻是看着崔玉臻走動的身影,心裡想着她可真是動靜皆宜,怎麼看都好看。
說到這裡,六叔公心中有了幾分猜測,便問道:“侄媳婦思慮得周全,你屬意哪一個孩子?”
劉氏也無力再扯皮了,便指着名單一處道:“六叔,我覺得三叔家的孫兒玉信倒是合适,不知能不能讓我看看?”
“唔,三堂兄,信哥兒可來了啊?”六叔公方才就猜到劉氏相中了這孩子,聞言也不驚訝,扭頭去問正主。
真要論起來,三叔公是玉臻祖父的嫡親弟弟,除了玉臻的三叔四叔之外,也就是他們這一房跟玉臻這一房最親近了,能被劉氏選中,其他幾房人倒也無話可說。隻是三叔公可是有好幾個嫡出的孫子呢。
三叔公的老臉上帶着幾分笑意,點頭道:“來了,在外頭院裡候着呢。老二,你去把信哥兒叫進來。”
“父親!平哥兒和巒哥兒也是嫡出,弟妹既選中了咱們,不妨叫他們都進來。”他的次子雖然站了起來,卻有幾分糾結。
三叔公一瞪眼睛:“快去!”
劉氏都點了名字,衆人知道,今日這個侯爵說不得就要落在那個小可憐崔玉信頭上了,不是沒有人不滿,可是劉氏那幾個條件擺在那,誰也說不出“隻要有爵位,我甯願沒有嫡子”這種話來,便是心裡真的做此想法,也說不得。
很快就有三個少年走了進來,在堂中對着一衆長輩團團施禮,最後跪倒在劉氏面前,口稱“嬸娘”,哦,不對,兩個年紀小些的是這麼稱呼的,最邊上的那個卻是稱呼劉氏“夫人”。
崔玉臻站在劉氏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幾個人。她雖然知道崔玉信的事,卻沒怎麼見過他,隻是從衣着、神色和言語中看得出來,最邊上的那個就是他。
劉氏說的是見崔玉信一個,可崔二爺出去叫來了三個兒子,立刻有人輕聲嗤笑議論起來——左右是輪不到自家了,還不能瞧個樂子?三叔公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可是礙着大庭廣衆的,隻好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
崔二爺低着頭,隻當看不見。
劉氏和崔玉信的生母從前關系不錯,可也沒有特别照拂過他,畢竟他自有祖父、父親,也輪不到她一個隔房的嬸娘關心,這兩年崔玉信大了,時常出府跑商,她就更是有幾年沒見過這孩子了。
不過她也是一眼就認出了人。那兩個孩子年紀雖小,卻養得白嫩結實,個子幾乎要和他這個大幾歲的兄長一般高,而跪在離自己最遠的那一側的玉信就顯得很有些粗糙,手指幹燥,隐隐有裂口傷疤,臉色也黑些,帶着風霜,衣裳雖是錦衣,卻樣式尋常,腰間也隻挂了一個青布的荷包,似乎都是外頭成衣鋪子裡買來的,遠比不上另外兩人身上的精緻。
想起女兒分析的話,劉氏心裡歎息,嘴上卻問:“信哥兒,你如今在做什麼呢?”
崔玉信當然知道今天是做什麼的,被選中也沒有什麼得意,而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回夫人,我母親的嫁妝中有幾處鋪子,我接手以後又做了些擴充,另外開了兩間商行,兩處酒樓,日常就是打理這些生意。”
李元璟敏銳的發現,崔玉臻的嘴角露出了幾分笑意。
他頓時覺得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再不關心嶽家,卻也知道崔玉臻的嗣兄是崔玉慶,那可是他瞎了眼依仗了多年的奸佞!方才他除了在看媳婦,就是在想着怎麼能給她換個嗣兄,沒想到嶽母真的沒選那崔玉慶,正納悶呢,原來是這樣!
眼前的少女,不是和自己素不相識的崔家女,而是和自己相伴二十年的皇後!
他的皇後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