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裡,身着雪青色宮裝的張太後正在看着一本經書,内侍王邨站在她的身後,半躬着腰回話:“陛下更了衣就該過來了。”
“嗯,傳膳吧,攝政王到底是不仔細,這個時辰了也不叫陛下用飯,餓傷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張太後不到四十歲,保養得宜,一張瓜子臉上沒有絲毫皺紋,瞧着倒像是二十多歲的樣子,不過她的五官有些扁平,眼睛也不算大,看上去并不驚豔,僅僅是氣質清雅而已,和她身上因為孀居而格外素淡的衣裳倒也相襯。
王邨應了一聲,出去安排。
李元璟到了慈安宮,先是恭恭敬敬的給太後請了安,這才笑着道:“還是母後這裡的飯香,先還不覺得,這會子可真是餓了。”
“那就快些用,你這樣的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王爺是男人,總歸粗心,王妃竟也這般疏忽。”張太後看着身邊的大宮女給李元璟布菜,狀似随意的說。
李元璟心中歎息,這眼藥上得委實不算高明,可惜偏偏對自己就是有用,從前的自己可不就是這樣越發不喜那老瘸子了麼。
他咽下一口炖得軟爛的羊肉,笑着說:“兒子今日魯莽了,因着沒見過那些老家夥們怎麼選過繼之人,便溜出宮去瞧個熱鬧。景陽侯府辦喪事吃素呢,兒子可不稀罕他們那些東西。”
張太後見他自己說了出來,準備好的質問之語就不好再說,便微笑着勸他:“那臣子的家事哪裡就值得你去瞧了,耽誤了國事可如何是好。”
“國事有母後和老瘸子呢,兒子還小,處置不來的。”李元璟想也不想的道,“唔,這道魚羹好喝。”
張太後仔細的觀察着他的神色,卻分辨不出他這話的真假,隻好換了話題道:“前幾日你是怎的了,把劉強胡碩兩個都給打發了,如今身邊可還要添兩個人?”
“母後不知道,那日兒子被噩夢魇住了,劉強倒是守在一旁,睡得比兒子還舒坦,兒子掉下榻醒過來他都沒醒。”李元璟一臉氣惱,“胡碩就更氣人了,兒子在他身上聞到了龍涎香的味道,朕都沒得呢!這都是欺君!兒子沒砍他們腦袋就是好的了!”
他今年十七,身量倒是很高,可臉上還有幾分稚嫩之色,說這話的時候怎麼看怎麼是個沒什麼城府的小少爺,張太後心中安穩了不少,便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奴才可惡,你是一國之君,自然是随你發落,不過你身邊可不能少了人,哀家聽說你這兩日出入都是羅全跟着,他一個人難免有不周全的時候……”
“母後,您看看,這可不是羅全!”李元璟用手裡的筷子指了指身後,“這個是小呂子!朕身邊人不少了,先這樣吧,回頭讓他倆也收倆徒弟,慢慢教些規矩便是,反正朕每天也沒有什麼國事要處理,不妨事。”
一個小騾子,一個小驢子,他身邊的人恁的熱鬧。
張太後垂下眼皮,那羅全是李遵塞進來的,這個呂萬倒是王邨的徒弟,她若執意再往李元璟身邊塞人,讓他猜疑,反倒得不償失,眼下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你既覺得不妨事,哀家就不指手畫腳了,不過哀家想着,你也不小了,身邊還沒個人,也是不成體統,哀家給你備了兩個司帳的宮女,你等會兒就帶回去吧。另外,選秀的事也該操辦起來,先成家後立業,皇後、妃嫔都有了,早日綿延子嗣繼承大統才是正理。等你有了子嗣,也就該讓攝政王放權了。”
這是先帝遺诏中明确的事情,前世的自己為了快些親政,在崔玉臻進宮前便和其中一個司帳宮女有了庶子,要不是張氏的嫡女歲數比崔玉臻還要小幾歲,實在進不了宮,說不得就沒有崔玉臻什麼事了。李元璟一邊想着,一邊放下筷子道:“母後說得很是,兒子多謝母後。不過立後納妃的事,恐怕老瘸子還要插一手,不如就不要選秀了,略等等也使得。”
張氏一族這一輩連着生了好幾個兒子,嫡枝隻有一個女兒,今年方才十二,着實不到成婚的年紀,張太後再是想要占住這個後位,也難以應對百官诘問,小皇帝要推一推,她自然是願意的,可惜皇室宗親跟文武百官不願意——好不容易過繼了個皇帝,不趕緊生下繼承人,萬一再有個好歹,皇室嫡枝都沒了怎麼辦?
“今日朝會,攝政王一早就告了假的,你也沒去,哀家哪有參政的能耐?朝堂上議的就是你的婚事。”張太後歎口氣,“皇帝,你的親事,那也是朝堂之事,茲事體大,不能兒戲啊!”
“這……兒子聽憑母後跟攝政王安排。”李元璟漱了口,沒了食欲。
他不能從一開始就把崔玉臻推到風口浪尖上。
但是讓他娶别人是萬萬不行的。
為今之計就隻能趁着老瘸子和這老妖婆鬥法,把不起眼的崔玉臻塞進去了。至于其他的妃嫔,他是沒法子拒絕的,都關系着朝堂呢,不過進了宮,他不去招那些人便是。
張太後也知道這事情繞不開攝政王李遵,倒沒對李元璟生疑,看他高高興興的接下了自己給的兩個宮女,她就更放心了。
李元璟這裡和太後周旋着,崔玉臻卻十分輕松,把族裡的人送走之後,母子三人終于坐下來說起了體己話。
崔玉信今天很驚訝。他們這一輩的兄弟們都來了侯府,等着被侯爵的餡餅砸中,沒想到最後是有後娘又有了後爹的他撞上了這個大運。從祠堂裡出來,他都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他,就這麼當上景陽侯了?
“現在你還不是侯爺呢,要等娘上了折子,禮部批複下來了你才能承爵。”崔玉臻沒有笑,但是視線迎着他的眼睛,語氣親切,“不過,現在你就是我的嫡親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