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禮服已經準備好了,主上說有事稍後就到,請您先過目”。
鏡前的女子緩緩起身,玉指撫過的妝奁餘溫尚存,隻是不近不遠的看了下眼前耀眼奪目的大紅色婚服,華麗精緻、刺繡繁複,可見用心程度,但是女子看不出歡喜,語氣也淡如往常。
“換掉吧,之前不是說過嗎,用藍色”。
“可是主上說”,侍女猶豫了下,小心翼翼的回道,“殿下家鄉習俗是紅色,這是特意吩咐我們按照殿下的習俗繡制的禮服”。
“換藍色”,女子重複了一遍,并未仔細再去看,“告訴他是我定的,與你們無關”。
侍女有些為難的退下後,女子走到華麗的宮殿門口輕身倚着,擡手遮擋了下刺眼的陽光。這裡的太陽熱烈,午後的天空一片蔚藍。
自從來到羌兀,已經很久沒有‘家鄉’的消息了。
也很久沒有故人的消息了。
其實家鄉究竟在哪裡,故人又有哪些,或者說,有沒有故人,女子都沒印象了。她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西域之國,隻覺得頭很疼,但是始終想不起來自己來自哪裡,又叫什麼名字,還有沒有親人,又為何會來到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人總是一點一滴長大的,但女子隻覺得自己的過往就像是被一筆抹去,幹淨的彷佛生來就已經這般大了。
記憶空曠到就像這裡的荒漠,偶爾生出來的寸草也無法掩蓋荒蕪和貧瘠的事實和現狀。
不知道為什麼,方才的婚服好似讓女子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的心動了下,彷佛是有個人還在的時候,從前的時候,她或許也曾經歡喜的想過一襲紅裝,青絲相守、白發終老。
是沒有嫁給想嫁的人,因此也不願意穿代表熱烈和歡喜的紅色?還是曾經紅色帶給了她不好的回憶和過往?說不清楚,但她确實有些抵觸紅色。就算說的清楚又如何,這些也隻是午後陽光下她自己的臆想,可能本來就是這樣赤條條的一個人,無人問津、沒有來處、沒有歸途,不過是街上時常可見的孤兒,陰差陽錯,就來了這裡。
如今已經是這西域之國的神女了,更将是未來羌兀的王妃,這一切她到底該怨誰,還是該感謝誰竟然連自己都不知道。女子隻覺得即将迎來的不是自己的終身大事,隻是一場萬衆矚目的儀式,除了她這個主人公,其餘所有人都在熱烈的歡慶。
四處都洋溢着喜悅和熱鬧。
女子微微仰面,挂在臉龐的淚珠晶瑩純淨,透着陽光,剔透玲珑。或許不該這樣多思多慮的,至少活着,隻是心裡突然難過,一時間竟然難過到心口發悶,似乎連喘氣都難的時候卻不知道這難過的由來。
身份如何沒什麼重要的,隻是浮沉一世,連自己是誰至今都不知道,來曆隻是現在旁人口中的大概是、可能如此和隻知道這些雲雲。
連名字,不過都是因為這裡的人認為雪蓮是神聖的象征。
因為覺得她為這個國家帶來了好運。
所以叫連雪。
連雪又努力回想了幾遍,腦海中還是空蕩蕩的,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彷佛這世上從來沒有過她,一有她的時候,已經是連雪了。過往被洗滌的如此幹淨,隻剩下這具每日用藥灌溉的軀體。
“阿雪~”
熟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連雪的思考。
來人是這場儀式的另外一名主人公,“太陽很大,到這裡來”,來人很貼心的讓人挪來了畫屏擋在了連雪身前,陽光透過屏風,溫柔了很多。還有一把已經墊的軟軟的椅子,連靠背都柔軟舒适、華美精緻。
連雪此刻本來就是想曬曬太陽的,想通過這種方式感知到自己真的在活着,而不是一場始終沒有醒來的夢。
“伺候的人來回話說你不要紅色,是不是花紋和樣式不喜歡”?來人在連雪坐下後,緩緩半跪在椅側,聲音沉穩又溫柔,眼中亮着光,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歡她,“不管哪裡不喜歡,或者阿雪有更喜歡的,我讓她們都去改了,直到阿雪滿意為止”。
連雪看着眼前深情凝望自己的人,一時間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澤漓,我沒有不喜歡,按照你們的習俗來就好,大家看了也能更開心些”。
“當真”?
連雪心虛的點了點頭,她好像慣來不善于說謊,“如果方便,給我講講我來到這裡的故事吧,從你初見我開始。我不了解自己,也忘了自己”。
“好”,澤漓有些激動,自從眼前的人清醒,很少願意主動談論往事,甯願一個人憑欄神傷。
“兩年前,我循例在民間暗訪,第六日時,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我們本來準備早些回去,卻在半途中被人攔下,說城外出現了異象,幾波人争論不休不知該如何處理,我隻當作是有人上呈冤屈被阻,便急忙趕了過去,那次便是我們的初見……”。
澤漓頓了頓,努力讓激動的情緒平複了下去,彷佛當時當日就在眼前,“這裡雨水很少,但是那一年卻很例外,充盈的水量讓幹涸好幾年的落日河恢複了生機,也就是那天,一具棺椁從上遊飄下來了,與流淌而來的夾雜着冰雪的河水磕絆前行……”
連雪坐直了些,“我就是在那具棺椁中被你救下的”?
“不知是我救了你,還是你救了我”,澤漓言語間,離着連雪更近了些,“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隔着棺椁看不到你還有呼吸,通常的認知中也隻有死人才會入棺;但那時你容貌保持完好,一如現在,隻是更蒼白憔悴,衣着也不似故去之人的裝扮,這就是他們争論不休的異像。我和大司命将你帶回,也最終确認了你是活着的,阿雪不是沒有呼吸,隻是已經極為微弱,像一種秘術所緻,重傷但是未死”。
“秘術”?
澤漓點了點頭,“具體我們也不知,大司命說你受傷很重,活下來的可能原本微乎其微,可能是有人用了某種秘法,如何操作我們不得而知,施術之人将你置于嚴寒的狀态,連棺椁的縫隙也是用某種材料封過的,很像是冰葬,但目的不一樣;我們猜測應該是有人在緊急情況下為了暫時保住阿雪的性命,被迫采用了這種極為冒險的方式。畢竟正常人在這種極度低溫和密封環境下,根本不可能活命”。
連雪根據描述努力回想,還是一片空白。
“阿雪你對過往沒有任何印象,不排除是低溫冰凍的狀态讓你記憶或身體受損所緻”,說罷就主動握住了連雪的手,“隻是好在如今都過去了,阿雪是活着的,沒什麼比這個消息更好了”。
連雪下意識的把手往回抽,澤漓也沒有意外,甚至沒有失落,隻是很識趣的放開了。
“那我是怎麼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