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願和趙夫人一同回到耀陽軒,回去路上,二人皆無言。
荷香此時跟在他們後面,在旁人看來,她的步伐同往日一樣,張揚而肆意。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整個人都在隐隐發抖。她原本穩健的步伐,此刻卻因為心裡發怵,愈發愈顯得虛浮。她生怕大公子和大夫人會在路上随時拿她撒氣。
荷香想起往日大夫人第一次在家主面前,點名要她成為大公子的貼身丫鬟,心裡頓時有些苦盡甘來之感。
她終于認為,她自己成為粗使丫頭的日子到頭了;她終于不會被那些一等丫頭肆意打罵,甚至讓她去江府的馬廄。
那是以前江府的二公子居住的地方。那裡可真是……
她自然不願意再去那裡半步。可當時的她,同其他丫頭一樣,都是被人牙子賣到了江府,成為一個普通的丫鬟罷了。
縱使心不甘情不願,她也隻好認命。
不過好在,這江府的二公子,可真是不受寵。江府那些一等丫頭可是能肆意欺侮他的。
她心中頗有些許怨恨,隻因身份卑微,不敢直接對那些人下手。先前聽其他粗使丫頭說過,這江府的二公子,可是真的不受寵。她們甚至還說,那些一等丫頭總是拿他撒氣。
反正丫鬟的命,也是賤命一條。她回憶起當時二公子虛弱地躺在馬廄裡,旁邊空無一人,隻有馬群與他相伴。
這江府的二公子,果然不受寵啊,都住在這種地方!
反正我肆意欺負他,也未必有人知道。
但她驚異的是,二公子并未因她肆意欺侮而罰她。他總是謙遜待人,隻言片語間,盡顯謙遜。
她雖驚異,但總是同往日般放任自己将心中的怒火宣洩在二公子身上。
反正,人善被人欺負,馬善被人騎。不是嗎?
再後來,二公子就搬離馬廄,住到了寒微軒。而她,就碰巧地被大夫人點名,成為大公子的貼身丫鬟了。
她以為,她的命運,終于變好了。
隻是沒想到,她現在,又要過上以前的生活了。
養尊處優慣了,哪能輕易适應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呢?
她試圖在江府宴會上,讓這賤人顔面掃地。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當初她看不起的賤人,受新帝封賞不說,反而讓江府的老爺和老夫人更加喜愛。
她家的大公子,居然會被老爺當中責罵,失了顔面。
大公子交待她的事情,她又沒做好。
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過去。
荷香依舊戰戰兢兢地跟着大公子和大夫人回到了耀陽軒,待他們一進正門,荷香忙不疊就跪下,重重磕頭聲在這甯靜的耀陽軒中,愈來愈響亮。
還未等大夫人詢問。隻聽荷香一人磕着頭,原本清晰地話語此刻也微微顫抖着,帶有些許鼻音。
無人注意到,她那染紅了眼角下,流下了一滴淚,順着臉頰劃過,落在了地上。
一滴,一滴……
而她磕頭的動作愈來愈快,原先光潔的額頭也因此而染上一片紅。甚至,還磕出了血珠……
大夫人隻見她旁邊的兒子,卻是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在這耀陽軒中,也隻留着荷香帶着哭腔的聲音:“大公子饒命,大公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大公子不要把奴婢丢到浣衣房,求大公子不要把奴婢……丢到……”
“浣衣房……”
江時願冷冷地看着荷香熟練地磕頭求饒。無人瞧見,此時他面上眉目緊皺,随意找了個位置做下。眼光頓時注意到桌上那青花瓷的茶壺。
那可是在他生辰那年,父親專門前往窯廠定制而成的。遠觀這茶壺,白色為底,于寒冬臘月,愈顯純白無暇。通體曲線流暢自然,宛如美人嬌媚的身姿般,風姿動人。細瞧這茶壺,見那藍色的青花紋路于通體雪白之下蜿蜒遊走,淡雅素淨中,亦不失靈動。青花紋路千變萬化,工藝之精美,品質之卓越。在這分靈動的同時,亦顯茶壺之貴氣。
隻見他仿若熟視無睹般,右手卻穩穩地拿着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茶水聲流暢自然,在這片夜晚甯靜的耀陽軒中,宛如幽徑中傳出的聲聲梵音。
随後,他便拿起眼前的茶杯,輕輕地遞在嘴邊,隻見那茶水在這茶杯中,泛着些許熱氣。
他微微張開唇,邊吹着熱氣,邊用餘光随意瞧了眼跪在一邊的荷香。此時更是品着茶,瞧着美人跪地求饒,更是快意。
趙夫人見江時願這般,想問也無從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