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符合“暗影”的人設。
而這位裡德拉·海爾希并沒有氣餒,自诩為成功的商人,他自有一套處事方法。他很清楚眼前的都市傳說并沒有不耐煩的樣子,既然沒有,那他當然可以大膽一點。
這是他的機會。
裡德拉·海爾希将酒杯拿到胸前,卻沒有要喝的意思。在與陌生人交談的時候喝酒并不是什麼尊重的行為,卻可以顯示出自己沒有防備、以此拉近雙方心理上的距離,也能夠在突發情況的時候将酒潑出去換取短暫的應對時間,或者打碎杯子當作最後的防身手段。
“當然啦,您一定不需要擔心這些。”
他的語氣雖然顯得随意且放松,卻絕沒有輕慢。措辭也是在出口的前幾秒鐘反複修改了十幾次,保證不會刺激到對方。
他也不會直接奉承對方,說什麼“因為您的目标和他們選的過家家任務沒法比”,并不是所有人都吃這套,而且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阿谀。
他要在潛在的主顧們面前樹立良好的形象。
“那些自稱為’玩家’的年輕人們初出茅廬,對很多規矩還不清楚。嘿嘿,其實我在這裡喝了那麼多年酒,說不定也還有不清楚的地方呐。”
哪怕對方表現出了明顯的價值取向,成功的商人也不會直接開口說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的壞處:誰知道對方真正的喜好呢?誰能保證自己的話不會被傳出去、給自己下一次的交易招來麻煩呢?
海爾希對那些為了讨好眼前的顧客、就依照對方喜好、對一些人物大加贊揚或者大肆貶損的商人們不屑一顧。
而後,他用合适的、輕微的疑惑語氣抱怨道:“不過,他們确實抓住了一些規矩的漏洞了——他們不是隻有一條命,接了單以後,隻要肯花時間,豈不是每一單都能成功了嗎?要是有什麼不知道的消息,死一次就能告訴同伴了,那我的生意估計也不好做了啊。”
他提到的似乎隻不過是“生意”被搶,但是卻戳中了在黑暗中生活的所有人的痛點。
那些“異界來客”,自稱“玩家”的家夥們,是不死的。
他們可以威脅到自己,一次又一次。
即使他們的力量還不足以與自己對抗,即使目前為止他們的勢力弱得可笑,卻能舍掉一條命挖出自己的重要秘密——有的秘密甚至能夠動搖自己的根基。
而且,這些不死的瘋子極其容易被莫名其妙的東西驅使,做一些膽大妄為的事。
“酒吧”中的氣氛變了。
海爾希舔了舔嘴唇,咽下自己幾乎跳出喉嚨的心髒。
鋪墊已經将近尾聲,他的重點要來了。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在布滿刀尖的舞台上表演,他在試圖“教唆”一個危險的傳說,他······
“呵。”
他聽見“暗影”發出了一聲似乎是嘲諷的短笑。
離他那麼近。
海爾希幾乎是咬着後槽牙才沒有讓自己臉上的笑容因為一瞬間的恐懼而走形。
他看着傳聞中的“不死幽靈”略微偏了偏頭,用餘光看着自己。
他全身因為剛才瞬間的繃緊而發麻無法動彈,大腦也停轉了一秒鐘——這對以思維敏捷而自豪的海爾希而言簡直是罪過。
在他打算緩兩秒半讓自己的聲帶和舌頭從顫抖中恢複了再看情況進行下一步勸誘或者放棄的時候,聽見對方的聲音:
“——玩家。”
這個單詞當中飽含着某種複雜的情緒,感覺像是伴随着一口惡氣從唇齒間溢出,又像是被層層壓抑的岩漿。
海爾希還覺得“暗影”同時也在嘲諷自己。
等他徹底鎮靜下來,“暗影”的衣擺已經融入門外的黑暗當中。
“铛”的一聲,海爾希手中的酒杯終于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的手也終于敢大幅度地抖了起來,卻僵直着收不回去,好像還舉着一杯看不見的酒杯。
但是海爾希臉上依舊挂着笑容,雖然這笑容相當僵硬。
“餘燼法爾”歎了口氣,重新打開了他的報紙,帶上了眼鏡,像個普通老頭一樣對海爾希說:“你膽子還是太大了,年輕人。”
海爾希的嘴唇動了動,又動了動,才又一次換上了自然的、讓人覺得正合适的笑容,用聽上去相當愉快的聲音回答:“诶,抱歉,因為心裡總是想要抱怨幾句,不當心就說出口啦。杯子我會賠的。真是非常對不起呀!”
就算壞心思失敗,也絕對不能明面上承認。
以及,該認錯的時候,就要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并且及時作出賠償。
海爾希能活到今天,靠的可不是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