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海咖啡”從幻境中醒來。
尖銳的嘶鳴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少女的肢體扭曲成無法掙脫的枝條、死死絞住殺害自己的兇手······擠壓和窒息無從逃避······
但是,随着玩家控制的“假獵魔人”徹底死亡,視野陷入一片黑暗後······
一個暖色調對話框跳了出來,伴随着小禮炮和可愛的歡呼音效,遊戲系統忠實地向玩家展現出了副本通關的結算情況。
——毫無疑問,是評價極高的“真實結局”。
于是,攻略型玩家重新在名為“下海咖啡”的殼中醒來,略微活動了一下手指,感受到附近火焰的溫度,聽着枯枝劈劈啪啪燃燒的聲響,長長呼出一口氣:“通關了。”
女巫最後一次撲過來的時候,他抓住機會,将鐵質短劍插進了Boss的人形部分——貫穿了女巫的胸口。
女巫發出了包含憤怒的尖銳哀嚎聲,終于不甘心地遠去了。
但是······
哪怕毫無巫術知識,玩家也能感覺到,女巫還沒有放棄——她仍然在遠處緩慢、但又無從甩脫地跟随着,隻是不再主動進攻,似乎在尋找着機會······
玩家載着茜茜裡,女巫跟着他們——
這一行人(?)離城市越來越近、離神殿越來越近——
“下海咖啡”知道,如果女巫還想要奪回茜茜裡,那麼抵達城牆之前的這段路,大概就是她最後的機會。
這一點,女巫、玩家與茜茜裡,三個人都心知肚明。
于是······
玩家做了自己的扮演對象一定會去做的事。
愚蠢、殘酷又自私的假獵魔人,在女巫陰魂不散的壓迫下、在恐懼和瘋狂中,做出了最愚蠢的選擇——殺掉“引來女巫”的同乘者、“帶來災禍”的茜茜裡。
“我總算知道女巫的弱點了。”回味着解開謎團時那種恍然頓悟的感覺,“下海咖啡”滿足地長歎一聲,坐起身來,“是鐵啊。”
快步跑來的“快遞小哥”愣了一下:“鐵?”
“是的。”剛剛攻破難題,“下海咖啡”此刻正是情緒最高漲的時候,分享欲非常濃厚,“在逃跑的時候,我意外地發現女巫竟然因為一些沒有任何附魔的金屬捕獸夾退卻了······”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一個近乎無敵的機制Boss,不管不顧起來,連“火焰”這樣的弱點都能勉強克服,卻懼怕最基礎的陷阱?
這算什麼,刺客溶于水、獵魔人死于下樓梯嗎?【注1】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舒努特·夏波爾·穆”手中的武器隻有【花哨的短劍】、以及【不結實的鍍銀小刀】,頂多再加一盞油燈——而誤判女巫真實實力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顫巍巍的老婆子”專門去添置更強大的武器。
茜茜裡雖然有一定的超凡能力,但肯定也不是“真正的女巫”的對手,說不定還被克制——否則,她也沒必要找來一個根本靠不住的“隊友”幫助自己逃亡。
也就是說,這兩個逃難者(根本不配稱之為女巫的“敵人”),可以說是對女巫束手無策······
那麼,在“真實的過去”中,他們是如何躲過女巫那種離譜的追擊的?
一開始,在确認“自己”不過是個沒有半點真本事的江湖騙子以後,“下海咖啡”猜測,也許是因為茜茜裡有什麼特殊的能耐、可以勉強撐住幾次攻擊······
然後,勉強抵擋女巫進攻的茜茜裡,終于力竭——或者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女巫身上——這才被一個無能的騙子抓住機會、偷襲而死······
多麼合理啊!
——結果根本不是這回事!!
但是“下海咖啡”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既然茜茜裡不是“通關道具”······
那破局的關鍵,肯定還是在“自己”身上。
在副本中,玩家扮演“舒努特·夏波爾·穆”,通過不同的行動,最終導向不同的結局——
在這看似絕望的追逐戰中,其實也是一樣。
“下海咖啡”相信,以幻夢公司的素養,是不會把玩家扮演的角色做成一個“隻能跟着單一劇情走的攝像頭”的。
一定有什麼關鍵點······讓一無是處的“舒努特·夏波爾·穆”、讓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玩家也能夠參與進去、扭轉局面、直達“真結局”的關鍵點!
而那捕獸夾,就是提示。
雖然在傳說故事中,“白銀”是很多黑暗生物的克星······
但毫無疑問,獵戶的大型捕獸夾,絕對不會和“銀”這種高貴的“神聖金屬”有半點聯系。
所以,隻有一個解釋了。
——鐵。
女巫害怕鐵器,更甚于害怕火焰。
“所以它才會是一個新手村的Boss——新手村能得到的武器大多隻是凡鐵,反而是針對它的利器。”擅長攻略的玩家侃侃而談,又指了指随着他的蘇醒而徹底安靜下來的毒樹,“之前’書蟲’看到的、’現實’中嵌在樹幹裡的那塊鐵片,實際上是馬匹額頭上的裝飾。”
所以,在“下海咖啡”意識到女巫的弱點是“鐵器”之後······
整個謎題便迎刃而解。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書蟲”拍照發過來的“鐵片”,形狀其實和馬匹額頭上的裝飾差不多,也是自己扮演的假獵魔人身上唯一留存下來的東西。
那麼······為什麼最終殺死茜茜裡的兇器是“裝飾用的鐵片”、而不是作為武器的“短劍”?
——因為短劍已經“用掉了”,用來阻礙女巫的行動!
聽到這裡,“快遞小哥”沒忍住,發出了聽起來有些蠢的聲音:“可是······副本裡的武器不是都沒有使用次數限制嗎?”
既然副本裡的武器沒有耐久,又怎麼會有“用掉了”這種說法?
“下海咖啡”無奈地歎了口氣,将整個流程重新整理一遍,解釋給同伴聽。
答案其實很明顯了。
女巫畏懼鐵······
而玩家手上,正好有一把鐵做的武器。
“簡單來說——就是獵魔人先用鐵質的【花哨的短劍】攻擊女巫,對女巫造成切實傷害的同時,失去了這把武器。
“之後,也許是我們扮演的獵魔人發現了女巫的弱點;又或者是意識到鍍銀小刀不管用以後,誤打誤撞撈起原本用作裝飾的鐵片、亂打一氣······
“總之,最終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真本事的騙子,竟然出乎意料地殺死了和女巫擁有相同弱點的茜茜裡。”
達成“真實結局”的玩家這樣總結道。
“快遞小哥”面露震驚,說不出話來。
“下海咖啡”也因為唯一的“真人聽衆”完全跟不上自己的思路而有些意興闌珊。
他環顧四周——老車夫聽見自己的講述以後面色鐵青,另一個NPC依舊一臉冷淡——但他卻沒看到另一個對遊戲劇情相當重視的女玩家,忍不住皺了皺眉:“書蟲呢?其他人呢?”
“快遞小哥”從得知真相的震撼中緩過神來,連忙報告起現在的情況來。
“毒樹茜茜裡”将所有人拖入幻境以後,并沒有立刻擊殺失去意識、倒了一地的“入侵者”們。
NPC們醒來得最快——幸運的是,他們都成功觸發了隐藏的“夢醒結局”、而非半途在副本内死亡,因此沒有刺激到毒樹茜茜裡,Boss也就沒有繼續攻擊。
NPC們把玩家當中唯一的女性——“書蟲”擡到車上,又把“下海咖啡”和“快遞小哥”拖到車附近、把他們兩人的身體并排放着。
至于阿多尼斯,那個人憎狗嫌的可憐家夥,沒有誰想要幫他,就這樣将他的身體丢在原地······
然後沒過多久,他就被Boss拍死了。
之後,NPC們就一直守着玩家們,等待他們歸來——直到天色漸晚,“快遞小哥”才醒來。
由于其他玩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快遞小哥”就刷論壇去了,錯過了變成鬼魂的阿多尼斯——
被忽視的阿多尼斯一刻也不願意多等,就吵吵嚷嚷、氣哼哼地回城複活去了,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直到剛才,“下海咖啡”醒了。
在他完全醒來之前,毒樹茜茜裡已經發生了變化:那些曾經不留餘力地抽打向玩家們的枝條就全部蜷縮回去,甚至顫抖起來——最終不再動彈,好像失去了活力。
——“下海咖啡”在幻境副本中打出了真結局,“現實”中的毒樹茜茜裡也收到了影響。
用玩家視角看,就是毒樹茜茜裡的Boss型信息框變成了普通的信息框,原本的那些Boss技能也已經徹底消失——曾經被稱為“新手玩家的噩夢”的Boss,已經完全失去了攻擊性。
但是······現在玩家們都醒來了,當時離Boss最近、理應第一個進入幻境副本的“書蟲”,反而還安詳地躺在車上。
“下海咖啡”皺了皺眉:“Bug?”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打通“真實結局”、讓Boss失去締造幻覺的能力,結果導緻書蟲卡在副本裡出不來了吧······
但這說不通啊,這樣一個全是範圍技能的Boss,肯定是在制作的時候就定位成“多人對抗Boss”+“副本Boss”的。
既然在設計的時候已經考慮到“複數玩家共同進入副本”的可能性······沒道理出現這種低級錯誤啊?
“下海咖啡”随便敷衍了一下在頻道裡嚷嚷“把最後一擊留給我!!!”的阿多尼斯,轉頭看向唯一有可能知道情況的見習神官:“我的同伴大概什麼時候會醒?”
阿普莉爾從火堆邊緩緩站起,走向仍然在睡眠中的書蟲。
“她的靈魂很合适······這樣的靈魂進入她的林地,女巫會注意到······女巫會想要······”
見習神官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到幾乎聽不見了,“女巫會試着把她留下。”
“下海咖啡”挑了挑一邊的眉毛。
後續劇情麼······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阿普莉爾——這NPC現在倒是不裝了,之前一直“我什麼也不知道别來問我”的冷硬态度,對自己的秘密嚴防死守;現在倒是完全自暴自棄一樣的姿态,甚至還反過來開始裝神弄鬼了。
是因為“書蟲”的劇情确實比較特殊?
還是因為這個NPC也明白,副本當中的劇情足以完全暴露她的身份,所以幹脆懶得再裝下去了?
“下海咖啡”對這個新手村的NPC還是很好奇的······
一個新的謎團,一個可挖掘的“資源點”——
無論怎麼看,繼續和她打交道都不會虧呢!
阿普莉爾被笑眯眯的“下海咖啡”看得發毛。
救命。被那個死纏爛打的家夥纏上,可就麻煩大了。
但是······
如果不事先做好鋪墊的話,之後她想展現給玩家們的故事,就會變成“完全出乎意料的劇情展開”、甚至變成“隻不過是毫無根據的追加設定而已”啊!
“希望躺平的心”和“身為編劇的自傲”互相角鬥了一番,最終阿普莉爾不得不頂着這個最難纏的家夥,尴尬地開始表演。
她提起馬車夫挂在車護欄上的燈:“别讓你的那個同伴打擾我。”
——在另外一個更加麻煩的玩家回來之前,速戰速決!
······
林地。
到處都是高大喬木,還有一些灌木,奇怪的是沒有雜草或者真菌,完全看不到腐殖層。
好像所有的生存空間都被樹木擠占、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木頭掠奪了一般。
遠處似乎傳來模糊的笑聲,偶爾是低語,讓人分不出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虛幻的。
“書蟲”試探着向前挪動。
這幅場景她可從來沒有在任何遊戲錄像中見過!
全新的素材!
她原本是想要通過副本、盡可能地還原“故事原貌”的——
不過,在墜入幻境之前,“書蟲”隐隐約約聽見其他人的叫喊,他們好像也都中了招的樣子·······
估計大家都進入副本之中了吧!
因為隊伍裡有“下海咖啡”這樣可靠的隊友、又存在老車夫這樣的“半個當事人”·······
所以“書蟲”相信,即使她不親自去破解那遮擋住“過去”的迷霧,“故事的真相”最終也一定會浮出水面。
那麼,比起存在其他獲取渠道的“真相”······
一些細節就更加值得她去探尋了!
因此,她并沒有走“揭開塵封真相”的“真實路線(True End)”,也沒有嘗試走“達成主人公心願”的“完美路線(Happy End)”,而是選擇盡可能多地發掘更多秘密。
為了探究這些秘密······
有的時候需要冒一點險。
“書蟲”把這個副本相關的遊戲錄像反複看過好幾次,自然清楚桌上的酒有毒。
她帶上毒酒、信紙和武器,從小鎮裡的NPC那裡了解了一些信息,又在路上重新買了一瓶無毒的酒,最終來到茜茜裡面前。
有很多很多的謎團盤旋在她腦海裡。
無論是“女巫”,還是茜茜裡,都籠罩着一層神秘的面紗。
普通的NPC對她們知之甚少,絕大部分都是些充滿臆測的流言蜚語······哪怕是年輕時的伍爾夫(老車夫),也隻知道茜茜裡是一個“會些奇異技巧的、笑容溫和的姐姐”、最近一個月左右開始被囚禁在家裡不能外出。
但“女巫”和普通人又确實存在接觸——不少人曾經見過“老妖婆”親自出來采購一些“晦氣玩意”,還有一些NPC在不小心惹對方不快後,遇到許多難以置信的、詭異又倒黴的慘事。
這麼多有趣的、讓人猜不透的謎團······
而茜茜裡是聯絡着這些謎團的節點、唯一清晰的突破口。
“書蟲”認為,既然想要追求秘密,就一定要真誠。
于是,玩家站在圍牆之外,拎着那瓶含有毒藥的酒,向對方解釋了“自己”的計劃。
“——就是這樣,隻要你那個邪惡的母親一死,你就能獲得自由,我們将會一同奔向幸福,從此無憂無慮、比翼雙飛。”
上一批進入副本的玩家當中,沒有人提前知曉“酒裡有毒”這一條信息,因此自然也沒有誰向茜茜裡說明過這件事。
“書蟲”仔細地觀察一下茜茜裡的反應,想看看她對這件事究竟是什麼态度。
聽見“書蟲”的話,茜茜裡臉色煞白:“這樣的詭計對母親來說是沒有用的,就和我之前說的一樣,她隻有喝了酒以後,才會真的睡着······否則,哪怕在沉睡時,她也有一隻眼睛是睜着的······如果在其中下了毒,反而會讓她驚醒!”
“書蟲”眼睛一亮。
看來“往酒裡下毒”一事,完全是“假獵魔人”自作主張······新的線索!
而且,睜着一隻眼睡覺的老巫婆······真是非常富有童話氣息的設定啊!再多說點!超級好奇!
可惜,茜茜裡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于是玩家從容地取出另一瓶“幹淨”的荨麻酒,嘗試套出一些新的信息:“為什麼隻有喝酒才有用?因為女巫不會收到毒素的影響麼?”
“尋常的毒物對她幾乎不起作用。”茜茜裡猶豫着,緩慢地回答道,“就算是飲用一整瓶劇毒的藥物,造成的影響也微乎其微。”
不是“完全沒有作用”,而是“作用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書蟲”略微思考了一會兒,想起過去的錄像中曾隐隐約約出現過的、于夜色中伏行的巨大黑影,試探着問道:“是作用在她身上的毒效果會被削弱,還是因為······劑量對她來說太小了?”
簡單來說,就是“女巫毒抗很高”、還是“女巫血很厚”?這是一個挺重要的問題。
如果是前者,也許還有辦法解決女巫;但如果是後者······
“劑量······?”
茜茜裡似乎聽出了玩家的言下之意,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
“書蟲”也心裡“咯噔”一下。
該不會是自己扮演得不像一個“隻會騙吃騙喝的廢物”,結果被副本内的NPC識破、要觸發劇情殺了吧?!
要是目前還算“友好NPC”的茜茜裡突然當場化身成一棵樹,變成副本小Boss,那她還拿什麼躲過大Boss女巫啊?更别談什麼探索秘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