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平川,敗了。
裡屋,睡久了的人終于窺見一絲光亮,又有鳥啼悅耳,瞿心燈伸出酸痛的胳膊揉了揉刺痛的眼睛,醒了。
這是她的卧房——一花一木皆是熟悉不過,天光透過明窗露了進來,打在作帷幔的浮光錦上,裡間美得恍若天仙之境。
瞿心燈拽着床頭的簾子坐起身來,也不顧五髒六腑火燒火燎一般的疼痛,翻身下來塌,一點一點往院子裡蹭過去,直到看見廊下那張熟悉的美人榻,“咚——”一下趴了上去,又把自己摔得渾身疼痛,好幾處傷口都洇出了鮮紅的血液,在白色的裡衣上顯得格外明顯。
“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明翎見她竟然就這麼跑出來了,吓得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連忙将身上的鶴氅解下來披在她身上,又進屋抱出來被褥墊子,給她将美人榻墊軟和了才放下心來。
“屋子裡怪悶的……咳咳咳……什麼時候了?”瞿心燈喉嚨幹澀。
明翎連從丫鬟手裡接過杯子,一杯溫水下肚,她方覺得好受一些,倒也是感覺到饑腸辘辘了。
“你睡了整整兩天。”明翎低聲道。
“兩天?瞿夏呢?”瞿心燈登時清醒了許多。
明翎歎了一口氣,她兩道眉毛似雪峰一般,為本就俊秀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傲氣,此時蹙起來,眉眼間如夾雜霜雪淩厲:“等吃了晚飯之後她就該來了,你還是先急一急你自己吧。大夫說了,你再不好好将養,這幅身子骨早晚要廢。”
“我當是什麼大事,沒事,死不了。”瞿心燈并不在意,有一句沒一句和明翎聊着,“别等飯後了,讓瞿夏這就來吧……”
她話還沒有說完,倒是有兩個人來得比瞿夏還要快,兩邊仆從紛紛垂首行李,瞿心燈擡眼一瞧,原來是明相和連夫人兩個。
明用溪明丞相是誰?秭儀明氏的出身,當年連中三元的奇才明用溪。翩翩少年,風光無限。年輕時和瞿心燈她娘在京中曾一時傳為佳話。
隻是可惜了瞿心燈她娘,這個女人福薄,據說瞿心燈出世後沒多久就染上了一場惡疾下世了,一代巾帼、巨賈自此香消玉殒,實在是叫人咋舌。
“父親,二娘。”
瞿心燈甫要起身,就被連夫人給按了回去:“在家裡講這些虛禮做什麼,你看看你,這麼跑到這個風口上來了?你是傷……”
“二娘,我的傷沒事的。”
連夫人還欲說些什麼,明用溪已然止了她的話頭,:“她說沒事那就沒事,她有的是主意和分寸,她要是不樂意聽,你天天耳提面命有不見有用。”
聽上去不像是什麼好話。
瞿心燈這人不會照顧自己,早春外面還冷着,從暖和的裡屋摸出來的時候,身上也隻穿了一件單衣,現在鶴氅披在身上方後知後覺感覺到寒意。
還知道冷就好,瞿心燈想着。還知道冷說明還活着,腦子還能轉動,這顆心還在跳動。
“刺殺你的人找到了嗎?”明用溪問。
“交給她身邊那個小丫頭了。她人什麼時候來?”連夫人道。
小丫頭說的自然就是瞿夏,瞿心燈随意應付了幾句,精神勁兒便不足了,她都一一回複過,之後便屏退了左右,隻同明翎待在一處。倒是明用溪後頭走的時候忽然為了一句。
“你找書策茂做什麼?”
瞿心燈裝沒聽見,等到人都走了,明翎也問了一道,瞿心燈依然裝作沒有聽見。
瞿心燈眼前還有些發黑,手上捧着明翎端過來的益氣補血的羹湯發呆,風拂過廊外碩大花樹,花瓣随風舞落在青年女子的身上,明翎替她掖了掖給她蓋在腿上的軟毯,在她身邊坐下,欲言又止。
“說吧。”瞿心燈料到明翎已經聽到了些什麼風聲。
明翎看着她的眼睛,紅着眼眶,定定道:“爹娘不告訴我外面的消息,外面傳聞平川不戰而降,九萬軍民被屠,這個消息可屬實?”
瞿心燈歎了一口氣,伸手抓住了明翎的手腕。指尖傳來寒意,明翎的手很冷,指腹、虎口及關節處因習武留下來的老繭十分明顯,瞿心燈探上她的脈搏,摸了半晌,才輕輕開口道:“八九不離十。”
“怎麼會這樣?”明翎忽然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幾步,幾欲不能站立,神色蒼白冷峻,眼睛中滿是猩紅的血絲,語氣中夾雜着明顯怒意。
“姚圍一戰我軍明明已經擊退了北狄的主力,況且我軍後方糧草充足,又逢大雪封山,就是行軍,從姚圍到平川也有七八日的行程,平川如何會敗得如此之慘烈?”
主将下落不明,九萬軍民盡數被屠殺,明翎知覺兩眼發黑,伏倒在瞿心燈膝頭。
“阿姐,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最近做了好多夢,夢裡都是血,所以這也是一個夢。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