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時所見萊斯特罩在那搖搖欲墜的紡車下，他卻感到大腦顫栗。他想起恐懼，熟悉的巨劍在天空色彩下，精神海中四處都是破碎的鏡片。審判的巨劍高懸于空中，而一切仿佛某種預兆。在彼時，在此時。

不同而相似的場景，仿佛既視感讓其恐懼。卻又因似乎得到自主掌控懲罰罪人一角的權力，方烨荒唐地同步感到興奮。

恐懼、興奮、喜悅、哀痛。

這場戲劇的核心早已從審判罪人上移交給兩位“王儲”，兩位人格争奪主控權上。

“那飛鳥正欲展翅！那玫瑰盛放正好！何不用新鮮的肥料，為美獻上歌頌？”

方烨沉默，他的聚光燈逐步一個個散去。舞台上的色彩，他是最樸素的一個。他是路過吟遊的詩人，排不上面的浪客。吟遊詩人是無權無錢的介入者，是回歸不了故土的可憐人。所有放縱的熱愛，不過逃避于現實。

“可我沒有玫瑰。也不是飛鳥。”方烨破碎的哀歎，他的心髒絞痛，餘留一盞聚光燈在頭頂，微微黯淡。“不是主角，也不算什麼人物。”

“今夜，你要成為掌控自我的主人嗎？可囚禁的演員重返舞台，此後我要導演所有荒唐！”紡錘車巨大的影子投在萊斯特頭頂，高光所打下的反光讓方烨看不清一切。

方烨終于對萊斯特舉劍：“可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即便是無能，我也隻想是我自己。由歸鄉者，由歸來的前位王冠，重拾對抗命運的勇氣！”

舞台上的演員合奏宣告：“當提線者反被絲弦絞首/當觀衆席燃起演員之火/當詛咒劇本被光明篡改——這就是新紀元的報幕鈴！”

方烨扔下破碎的小鳥，脫去吟遊詩人的鬥篷，提起手中的西洋劍：“你的悲劇該有收場，我的選擇才是最終場——”

手提刀落，大量白霧噴出，在舞台一閃一滅間，方烨刺入那骷髅的肩膀。紅色花瓣飛舞，分不清是血還是粉末。方烨在下定“裁決”的時刻，未曾給予楊勇分毫眼神。他用行動告訴萊斯特，他不需要對方！

轟鳴轟鳴，舞台下沉。電閃雷鳴，風暴唏噓。

如何讓演出充滿意外？如何讓自己得到關注？如何讓節奏瞬間回到自己身上？如何讓沉溺進劇場中的人物從幻想中醒來？方烨對歌劇、音樂劇什麼都不明白，但他上過舞台。

戲劇性的演出，增添的意外劇目，永遠吸引人的注意力。

新的演員壓不過萊斯特的主場，因此吟遊詩人撕去标簽的服飾，拿起君主的西洋劍，大聲告訴此時此刻的劇目，是歸鄉人的奏曲！

而在聚光燈到來的那一刻，他真正的目的也可以達成。

【錄影倒帶】！

舞台發出爆炸般的聲響，無面人皆是驚慌。

背後的幕布撕開裂口，煙霧中爆發驚人的高光。自裂口炸開的一角。随後，刺耳的警報器響起！不源于音樂，純粹來自現實，直接而具體的警告！威脅于人類的生命，紮根于本身的恐懼觸發。

觀衆席上充滿尖叫和驚慌，而方烨紋絲不動，舞台上的聚光燈自頭頂徹底散去。萊斯特神色變化，而方烨卻輕松下來，他真正的目的，是終結這場荒唐演出。

這畢竟都是他的精神海，由此構造而出的觀衆們，都是潛意識的具現。方烨微笑起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恐懼？如果我們本為一體，你也會受到影響。在每一次危險中，方烨總是恐懼死亡。

“你該謝幕了。”方烨無比坦然地盯着萊斯特說。

“我的謝幕？不，這隻是命運交響曲的即興樂章！”萊斯特惱怒地甩出手中的西洋劍，直直刺向方烨。卻見石子入水，不見波紋。【錄影倒帶】的幻象開啟，是對全方位的“觀衆們”展開角色的預演。早已有所準備的方烨已經逼近萊斯特，他手中提着另一道西洋劍，直直劃去！

揮劍！

方烨刺破萊斯特的咽喉，卻如西洋劍刺入玻璃，咔嚓咔嚓的聲響中，散落的玫瑰花瓣撲面。在幽藍的霧氣中，萊斯特的面容随着鏡面一同碎裂！

倒影啊！倒影！方烨凝視面前的自我倒影。那同樣的面容，反向的劉海遮眼，不同顔色的眼睛，不同的氣質，不同的理念，卻是一體的靈魂。

破碎聲中，萊斯特嘴角抹過嘲諷的笑容，方烨聽見耳邊的響動聲，卻見萊斯特在破碎鏡像的那頭，割斷身旁垂落的繩索！方烨鎖緊瞳孔退後，巨大遮擋燈光的紡錘車轟然下落，摔成粉碎！

“轟！”警報器狂轉動，藍紅交織的光閃爍，映在面無表情的方烨臉龐上。他深吸口氣，轉身望向停滞在舞台正中央動彈不得的幾人。響指間，地陷機關發動，那幾人落入舞台之下，排斥出精神海。

方烨獨自站于空蕩的舞台正中央，現實的警報聲不停騷擾耳畔。比起優美的歌聲，果然這樣的聲音還是過于刺耳。

不用再思考如何将燈光聚焦于自身身上了。當警報響起那一瞬間，再完美的演出劇場也無法不重視真正的威脅所在。而報警器的色彩燈光，最終取代劇院燈。

萊斯特是個極度優秀的演員。方烨不得不承認。這些虛像，逼迫他不斷做出選擇的表演，誘引人思考而陷入他節奏的歌喉。演出最後不了了之，他為此而遺憾。

“觀衆已離席，現在——演出真實的我——”

萊斯特隐匿在周圍，方烨感知得到。破碎懸空的鏡片中，他的身影在四處遊蕩。

“你毀了我的演出！”冰冷的斥責在耳邊傳達。

“這是回敬你的。作為先前你把我當玩具耍！”方烨低語。他累的氣喘籲籲，精疲力盡。但仍是将西洋劍指向天空，警告：“你再敢将我朋友卷進來，我一定和你不死不休！這是對你的審判！”

“迷惘、徘徊、不知歸路，你終會明白——”半空回蕩笑聲，萊斯特輕挑的轉音化作最後的尾音。方烨晃悠下身體，直挺挺向前栽去，脫離精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