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帷幕卷起,高挑身影踩着飄落的玫瑰花瓣自觀衆席踏上歌劇院高台。他裹着墨藍色絲綢長袍,領口金線刺繡的星辰紋樣在聚光燈下明滅。新登場的演員戴上面具,隻看得到眼尾也畫上眼影,面具的銀粉簌簌抖落。
當方烨視線掃過觀衆席,兩人震驚的眼神落過來,他害怕地瞥開眼神,正對上萊斯特詫異的目光。
這并非什麼精彩的登場,全歸功于他的靈機一現和誤打誤撞。此時他站于舞台之上,卻如同忘詞的可憐新手,在“無數觀衆”的目光洗禮下萬分後悔。
想想,快想想!方烨絞盡腦汁,剛剛他是怎麼掙脫束縛,從觀衆席上成功躍上舞台并且接納了掌控權?
一開始受着戲劇的感染,方烨的内心也不由蠢蠢欲動。他代入萊斯特的“君主”,作為裁決的人物,一邊興奮,一邊擔憂。直到萊斯特發揮舞台效果徑直刺激到他的視網膜,好友不知情的驚呼更是讓他羞愧不已。再瞬間,他便憑借強烈的念頭出現在舞台中,身着戲服作為角色新登場。自己的手中便出現了詩集,腦中的台詞跳到口舌間,呼之欲出。同為一體的兩位靈魂,思路卻微妙對上火花。在他說出“台詞”的那一刻,便是成為演員踏上舞台。一時間他被關注,也獲得部分權限。
方烨驚悚地意識到這好比在一個群聊裡,他的身份從普通成員進階成一名管理員,終于具有發布“公告”的能力。可是,他自己不該是“群主”嗎?萊斯特又是怎麼竊取了他的權限?
随着吟遊詩人的突然現身,戲劇仿佛按下暫停鍵。舞台上的演員不得運作,而觀衆席上的觀衆翹首以盼。站在正中央的方烨感受着灼熱的目光,排排的聚光燈照在身上,仿佛等待着下一句台詞。
望着紀晴夏和阮婉玲探出的兩個金毛腦袋,方烨僵硬不已。自己的舉動對于紀晴夏和阮婉玲來說,明晃晃把“方烨有問題”甩在臉上。一想到之後一定會遭受阮婉玲和紀晴夏的盤問,他腦中隻剩下逃避的想法。
總之,先把他倆排斥出去!
方烨左手五指忽然攥緊手中的詩集,垂墜的廣袖随擡臂動作滑落,露出蒼白腕骨處荊棘狀的金色刺青——此刻正随着他吟誦泛起微光。
“遠道而來的旅客,你們的登場過早,還請随着西風歸去!”
抓着阮婉玲的紀晴夏嘴震驚成“o”型,神色詫異。向來直覺認人的阮婉玲卻興奮喊道:“嘿!這才是真主角登場。方烨!”她還沒站起來雙手揮舞,隻聽耳畔竄出噴氣聲,兩人腳下一空,齊齊尖叫掉下去。
觀衆無人動彈,似是将這片刻的突發事件作為互動性演出。
等回音也一同散去,方烨終于收回目光落在宴席桌上,那對波光潋滟的眸子陡然凝成兩柄寒刃。
主演的君主笑吟吟看着他,仿佛等着他上演好戲。
基于對萊斯特短暫相處的了解,方烨也多多少少明白萊斯特對展現自我情有獨鐘。
至今為止,此人在他的精神海裡鬧出諸多亂子,從一開始故弄玄虛,再到現在搶奪自主權登台演出,萊斯特根本不掩飾追求他人的關注。自方烨的死亡圓舞曲後,他更認定此人自我中心過盛。在他崩潰時候趁虛而入,萊斯特絕對是混帳。甚至現在拉觀衆,都是為滿足他的表演欲。壓根沒有考慮過他之後怎麼辦!
可是,萊斯特的能力他聞所未聞,與他目前所見的所有異能都不存在相似性。能拉進精神海,隻是為了戲劇演出,這實在匪夷所思。他該怎麼奪回權限?
依據現在的意外來看,想要制止他,似乎隻能參與他的舞台演出。
舞台聚光燈打在兩人之上,方烨深吸口氣,許是被融合的原因,他無師自通地清清嗓子,唱出歌喉。未經訓練過的嗓音略顯生澀、。男中音逆光而立,管風琴随着他的詢問低鳴:“來自深淵的流亡者啊!你捧着腐朽的權柄殘片,竟妄想僭越故土審判愚昧者?”
萊斯特古怪地看他,收起手中的西洋劍反而高聲嘲笑:“裁決豈容道德粉飾?縱使冠冕墜入泥潭——”
他忽地靜默,十二把大提琴響徹旋律。
“碾碎尊嚴者仍将永世咀嚼我的名諱!”
天空的鎖鍊在巨響中墜落。方烨下意識擡手向後躲去,暴烈地扯動聲在身後砰地摔落鏡面,從中忽地飛出夜莺。機械小鳥,鎢絲般的羽翼刮擦出聲調,方烨穩定住身形,接住小鳥。
“當你的複仇裹挾無辜者!”高音花腔刺穿協奏曲,“要如何面對鏡中自己的眼睛!”
萊斯特踩着變奏的舞步,西洋劍劃出帶火花。他嘲笑懦弱者的無能,劍尖挑起方烨的下颌,鐵鏽的蒸汽在身後轟鳴:“宿命豈容淚水稀釋!看這權柄多甜美——它何曾撕咬過受害者的喉嚨?”
“何處有加害者?何處有受害者?”台下的尖銳聲鳴叫。
方烨一把用書籍掀開他的劍尖,“是我!受害者,是我!”
“加害者,是你們!”他步步靠近步步緊逼,嘶鳴間他聽見手中的機械小鳥碎裂的悲鳴:“風暴中的飛鳥墜入深海!連悲鳴都會被你們曲解成贊歌!”
“萊斯特!把屬于我的歸還于我。”方烨沒有興緻演出,直言道。
萊斯特躍動跳舞,殺戮的舞蹈随着鼓點逐漸激昂:“劇目的演出不容破壞——不符合命運,君王也一同随洪流碎裂——”
“把命運歸還于我!将飛鳥放飛,将自由歸還。”方烨抽出插入地闆面上的西洋劍,“自認為的救贖劇本,不過是濫用你的權力,發揚你的表演欲!”
“權力?自由?不過都是愚者的借口!”萊斯特厭惡地撇開頭。
方烨驚呼中,見着正在放肆歌唱的萊斯特忽地停下步伐。另一個虛像卻忽地出現在其後,一把西洋劍穿透萊斯特的胸膛,心髒随之穿出。眨眼間,紅色幕布飄過,掃蕩而去卻見是萊斯特本人輕挑西洋劍,刀尖刺破公牛的心髒挑起。那顆心髒仍在搏動,怦地飛散為花瓣。玫瑰花飄散至他的腳底,在幽藍的戲服尾拖輕掃下飄起。
“看啊,鮮血澆灌的玫瑰……可它永不凋零!”
“你!”方烨瞪大眼睛,心跳仿佛也随這樣的場景起起伏伏跳動。這一瞬他的思維被拉長,跟随的動作接不上的話語,讓一兩盞舞台的燈光散去。
“哈哈哈!”萊斯特卻輕咬下手腕間裂開的口子,愈加透亮的玫粉眼睛透着自豪。此一刻,不帶面具的他,無論神态、樣貌、動作都完全與方烨區分而開!占着方烨的臉,萊斯特的臉上陰影卻更為加深立體,其外貌也逐步靠攏外國的面容。
怎麼接?怎麼奪回主導權?
方烨心髒砰砰直跳,他竟是認出了狂歡的步伐,帶動的情緒在此刻心中激蕩。他想過退讓,也想過将觀衆趕走後,便不再有需求必須要阻止萊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