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春腳傷難愈的消息很快便傳至了雒陽的宮牆内,徐太後懷疑這是她那個妹妹耍的心計,以賞賜慰問之名,又派人往武陵郡去探消息。
來來回回探了幾回虛實,派去的那些人帶回來的消息都與謝蘇彙報給她的消息無二,她心裡即使仍有疑慮,卻也沒有過分追究此事,不再執着于讓章懷春入宮為後了。
謝蘇是陪在徐太後身邊多年的老宮人,算得上是太後身邊知心知意的人,卻也不十分明白太後執意要讓章氏長女入主後宮的這份執着心思。
她見太後為此事日夜長籲短歎的,寬慰道:“大女公子既沒這福分,太後也不必為此太過傷懷。侯府女君膝下有四位女公子,她家二女公子也是碧玉之年了,性情文雅,才貌雙絕,是個極聰慧剔透、娴淑貞靜的女娘,您若一心要與侯府女君親上加親,何不替天家聘了這個二女公子呢?”
徐太後臉色倏地一變,不辨喜怒地瞥了謝蘇一眼:“你今日的話有些多。”又冷哂道,“既然哀家這個妹妹執意不與哀家結這門親,哀家何必再腆着臉去求娶她的女兒?今年從各郡縣選上來的秀女多達千人,好女子比比皆是,還怕選不出一個能母儀天下的皇後麼?你下去吧,好好準備秋日裡的秀女大選。”
謝蘇領命退下後,徐太後的臉色始終不見喜色。
無人知曉她為何要如此執着于聘臨沅侯府的女公子為兒媳,又為何偏偏隻願聘那個琴棋書畫皆不如二女公子的大女公子。
她的這一切原本就該是她那個妹妹的。當年,是她一眼便看上了還是太子的先帝,也是她讓原本心意相通的先帝與妹妹生了嫌隙,搶了妹妹的太子妃之位。
這些年,她一路從太子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再到如今的皇太後,用盡了心計手段,也未曾得到先帝的一絲真情。
從始至終,先帝隻将她當成是妹妹的影子,時常會看着她的臉說她與妹妹長得真像。
然而,她并不怨恨妹妹,反而因當年之事心懷愧疚,一心想要彌補當年的過錯。既然她不能将後位還給妹妹,那便許她的女兒一個後位。這個後位,她可以許給妹妹的任何一個女兒,卻唯獨不能是二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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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謝蘇離了侯府,這半月裡,章懷春便時常受到宮裡太後與熹甯帝的賞賜慰問。宮裡最後一次派人前來,那人也帶來了太後的口谕,準許侯府大女公子自由嫁娶。
太後難得有如此通情達理的時候,但想到這樣的恩賜寬容是用一隻腳換來的,章懷春心裡并不感激太後的這道口谕,反而覺得諷刺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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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入夏時節,天氣起伏不定,時冷時熱,雨水也較春日裡多了許多。
驟雨初晴的午後,章懷春将将在屋裡用完午飯,多日不曾踏足一庭芳的堂兄竟來了她院中,甚至還扛來了一輛頗似馬拉轺車樣式的雙輪車。
這輛轺車不同于那些王孫公侯出行時的車子,車身更像是一張僅容一人安坐的坐榻,不用馬拉,卻須人來推。
見了這樣一個新鮮玩意,章歎春頭一個湊了過去,摸着那做工精巧的車子,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上去。她覺得坐着甚是舒适,興奮地問:“阿兄往何處弄來的這玩意?”
章茆卻不回答她,而是将她從這輛車上抱了下來,笑着說:“這可不是給你坐的,是給你大姊姊坐的。”又吩咐一旁的青楸,“将你們大女公子攙出來吧,讓她來試試這車能否載人。”
章懷春左腳處的扭傷已無甚大礙,平日裡不需人攙扶,也能拄着手杖走幾步路。她在青楸的攙扶下出了屋子,又被章茆小心翼翼地扶坐到這輛車上。
她被這位堂兄推着在院子裡轉了幾圈,這車子走得甚是平穩,令她十分歡喜。
她知曉堂兄幫她弄來這樣一輛雙輪車并非易事,發自内心地感激他:“多謝阿兄。這是阿兄為我做的車子麼?”
“你不必謝我!”章茆道,“這不是我一人的功勞。這是橋橋從兵書上的那些戰車上想到的主意,他嘗試了許多次,最後才和我做成了這樣一輛可讓你坐着出門的雙輪車,隻是需要人從後面幫你推着。”
章懷春倒未曾想到那小郎君如此挂念着她的傷勢,恐他還在自責,又想到他身上的傷,出于關心問了章茆一句:“他身上的傷……如何了?”
章茆笑道:“他是習武的身子,區區皮肉傷而已,你不必擔憂挂念,好好養你腳上的傷。若你的腳真會因此留下遺症,那便讓他做你的車把式[1],給你推一輩子的車。”
章懷春沒理會這樣的打趣,認真看着他請求道:“煩請阿兄代我向他傳句話——你讓他别再為此事自責内疚,我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