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郡治下有十二處鄉縣,宮中大選秀女的榜文在各鄉縣張貼出來後,一時間内炸開了鍋,參選的秀女足有千人有餘。經過初步的篩選,留下來的無不是容貌端正、言語周正的女子。
這些從各鄉各縣篩選出來的秀女仍有數百人,最後都齊聚在了臨沅侯的侯國封地臨沅縣内。這些正當青蔥年華的女子,她們高矮不一,形貌各異,無不是盛裝而來,比春花還燦爛嬌豔,隻盼着能被派到此地的宦官相中,如此才能入京參與選秀。
而宮中派往武陵郡的宦官有男女各兩人,這四人皆是宮中資曆頗老的,其中一名女宦官章懷春有些許印象,正是當年教導她禮儀的中宮學事史謝蘇;而這謝學事史顯然是這四人裡的話事人。
作為這侯國的東道主,侯府熱情有禮地招待了這四位從宮裡來的貴人,就連下榻之處也安排在了侯府裡。
初來,這四位貴人始終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态,一心專注于考核秀女一事。
大選的地點在臨沅縣寺[1]前的大廣場上,廣場上搭了長棚供前來參選的秀女們歇息納涼,四圍嚴整有序地站立着縣寺裡的門子,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
而縣寺大門外卻被附近的百姓圍堵得水洩不通,其中也有參選秀女的父母親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着。
這些秀女雖都是通過了縣選的女娘,然而,對于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選,這其中從不乏意圖通過家中女子攀龍附鳳、抱着僥幸心理的人,自然不可避免地會有銀錢往來,甚至有人冒名頂替。
謝蘇辦事一絲不苟,一貫的鐵面無私。她将這些秀女分成百人一組,在她們被依次有序地請進屋内後,隻有身形相貌出衆者才會被留下來問話;問的無非是這些女子的家世籍貫、才藝學問;再通過其言語姿态考察其品行性情。
而經過了這一輪的篩選考核,這整個武陵郡也隻被留下了五十人,侯府管治下的侯國隻有兩人有入京參選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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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懷春雖是足不出戶,也能從堂兄口中盡知此次大選的前後經過,何況還有那位謝學事史慎而重之地給她送來那五十名女子的籍貫名冊,請她認真評判這些女子有無入宮伴駕的德容才色。
章懷春哪能不明白謝蘇此舉背後的用意,連連謙讓推辭:“謝學事史這不是在為難我麼?這些女子哪一個不是蕙心纨質、姿容一絕,我這個無才無德的人怎敢在西施面前颦蹙眉?”
謝蘇卻道:“女公子是太後欽點的皇後,為天家擇選德容兼備的女子充盈後宮是您的分内之事,老身也是奉了太後之命,讓女公子早日熟悉這宮中選秀的事務。”
章懷春的心口蓦地一沉,卻又聽她道:“老身這兒還有句話要說與女公子聽聽——那年雒陽城外的贈玉之約,女公子是否還記得?”
章懷春如聞霹靂。對方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卻已将她逼到了懸崖邊,她的言語稍有不當,便可讓她粉身碎骨。
若她說還記得,那豈不就是答應了入宮為後?如此,她及阿母便再也沒有推脫的理由。
若她說不記得,那不就是藐視君威戲弄君心?這樣的罪名她擔不起。
謝蘇是太後身邊的人,如今卻又拿皇帝表兄當年的贈玉之舉來試探她,她一時摸不透這位學事史的意圖,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謝學事史是在替太後傳話,還是替天家在傳話?”
謝蘇道:“女公子說笑了。老身來此本就是為天家在辦事,這話自然是天家吩咐的,但太後是天家母親,母子同心,天家的心意也是太後的心意,女公子何必計較老身是在替誰傳話呢?不管是太後,還是天家,都認定女公子是皇後的不二人選,女公子切不可辜負了這樣的厚愛,更不可背了當年的贈玉之約。”
這番話分明是在威懾警醒章懷春,企圖用皇權逼迫她就範。
而謝蘇也是點到為止,見她還在養傷中,并沒有過分逼迫,體貼道:“老身與那三人還會在貴府上叨擾一日,女公子可在明日給老身一個答複。女公子好好養傷吧,老身便不多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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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蘇前腳剛出一庭芳,章詠春後腳便進了章懷春的屋子。她那個閉目坐靠在卧榻之上的阿姊,渾身好似籠罩着一片愁雲慘霧,素來清冷恬淡的面容上少見的多了幾絲痛苦之色。
青楸正愁沒個人來寬慰大女公子,見了章詠春,猶如撞見了菩薩,殷切道:“二女公子來得正是時候,進屋去陪陪大女公子吧。”
章詠春颔首,緩步到章懷春的卧榻邊坐下,随手拈起案幾上的一塊米糕送進了嘴裡,又拿過案幾上那卷散開的竹簡随意掃了一眼,見是武陵郡内被選中的五十位秀女的名冊,也便放下了。
“阿姊,我近來新學了《蔡氏五弄》,可有興緻一聽?”
章懷春半睜着眼瞅着她,恹恹笑着輕點了點頭。
得了她的首肯,章詠春便喚來了青楸,輕聲吩咐道:“你去我屋裡找紫苑,讓她将我的琴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