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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詠春的琴技已十分高超娴熟,哪怕是章懷春這樣粗通琴藝的俗人,輕易就能被她的琴聲打動。這琴聲中有山間的徐徐清風和潺潺流水,曲音舒緩靈動,讓章懷春煩悶的心緒為之一靜,變得靜逸閑适。
一曲終了,她臉上愁雲已然散去,雙眸中閃爍着兩點柔光,笑着說:“妹妹的琴音勝過世間一切良藥。妹妹心似清風流泉,琴音幹淨靈動,足以慰我心。”
章詠春大方領受了她的贊譽之詞,起身坐于榻邊,再次拿起了案幾上的竹簡,漫不經心地翻看着:“那個謝學事史特意送了這樣一份秀女冊子來請阿姊過目,其用意已昭然若揭,她怕是從阿母那兒碰了一鼻子灰,才挑了阿姊這個軟柿子來捏。依我看,阿姊不若順了太後的意,何必将心思耗在一個不曾将你放在心上的郎君身上?”
章懷春未曾料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風涼話來,心頭隐隐有些不悅,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道:“我之德容才貌皆不及妹妹,若真要入宮,妹妹更可堪為一國之母。我不若冒死向天家請一道聖旨,讓妹妹代替我入宮,如何?”
章詠春絲毫不惱,反而笑道:“太後與天家看中的是你,我即便願代替阿姊入宮,宮裡的那兩位怕也瞧不上我。阿姊若真不願入宮,我倒有一個法子。”
章懷春向來知曉這個妹妹是個聰慧靈秀的,聽說她有法子,遂虛心請教:“願聞其詳。”
章詠春傾過身子,對章懷春附耳低言了好一會兒,繼而笑着催道:“阿姊若是覺得此法可行,我便盡快替你安排下去。”
章懷春有些猶豫:“這可是欺君之罪,不是鬧着玩兒的!”
章詠春卻道:“這可算不上是欺君。阿姊的腳傷是實實在在的,表兄說是靜養三個月可恢複,卻也不敢斷言會恢複如初。皇室最重顔面,斷然不會聘一個腿腳落了殘疾的女子為後宮之主。
“阿姊,趁謝學事史還在府上,你得抓住這樣難得的機會。隻要她相信了你的雙腳确實無法根治,定會如實将你的情況禀明太後和天家,為了皇家顔面,太後和天家應不會再堅持讓你入宮了,定會準你自行嫁娶。
“即便阿姊養好了雙腳,天家也不能因此治你欺君之罪,畢竟你确實傷了腿腳。”
章懷春被她說服了七八分,鄭重叮囑道:“我們這是兵行險着,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要驚動阿母,你隻去與表兄通個聲氣便好。”
章詠春笑道:“阿姊放心,我這就親自去醫館給阿姊抓藥。”似又想到了什麼,忽有些忍俊不禁,“我們這一鬧,你許會落得個殘疾的話定會傳到隔壁的将軍府,橋橋聽了怕是會懊悔自責得又要來求你打他了。”
想到那個挨了他舅父打的明家小郎君,章懷春心情複雜。若是宮裡真會因她的腳傷而不再召她入宮,那如大山一般壓在她心頭的贈玉之約也會随之而崩,她也不必時時為此事煩惱了。如此,她似乎還得感謝明橋的那一吓幫她擺脫了多年來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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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間,謝蘇一行人将将用完侯府安排的早飯,這客院中的婢女便在一旁小聲議論着她們大女公子一早便跌了一跤,雙腳的傷似乎更嚴重了,極有可能落下殘疾,再不能走路了。
謝蘇不聽則已,聽了之後心中已是轉過了千萬個念頭,忙忙朝一庭芳去了。
她畢竟是宮裡來的貴人,一庭芳的婢女也不敢攔她,隻向守在大女公子床邊的女君通報了一聲,便将人請進了屋内。
病床邊,徐遇滿臉凝重,正在向徐知春言說章懷春的傷情。
徐知春聽說章懷春的右腳許會落下殘疾,一向鎮定從容的面容隐隐露出幾分焦急之色,反複詢問确認:“你再替她仔細看看,真就養不好了?”
徐遇垂眸歎息道:“姑母,侄兒已替妹妹細細看過好幾回了。妹妹的右腳先前本就折瘍了,正骨後尚未将養幾日,今早這一摔,又磕到了骨傷處,即便養好了,她這腳也不如從前那樣靈活了,行走蹲坐許會有些難。”
徐知春蹙眉問:“你的意思是,她這隻腳若是養不好,就廢了?”
“倒也不是廢了,”徐遇糾正道,“是跛了。”
話音方落,床上的章懷春忽頹然道:“那還不如廢了。跛足而行,我還有儀态可言麼?如此儀态豈不是丢了侯府的面子?這半殘之身,又如何能入宮伴駕、入主後宮?”
徐知春恍然從她這些話裡察覺到了一絲蹊跷之處,但并沒有揭穿,而是轉向了一旁默默無語的謝蘇,好似此刻才留意到她的到來,緩緩笑道:“小女這事竟驚動了謝學事史?我正要與學事史談談小女入宮的事,她這屋裡有些亂,請随我去我那裡談談吧。”
謝蘇并未推拒,臨走前,那雙看向章懷春的雙眼裡滿是遺憾可惜:“女公子好好養腳上的傷,會有奇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