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日裡,鄭純已無法靜下心來看書,章懷春的面容時時萦繞在他心頭,似蛛網纏繞着他,密密麻麻皆是陷阱,他尋不到出路。
她應是供他瞻仰膜拜的菩薩,他一介凡夫俗子怎可亵渎這聖潔光輝、溫柔慈悲的神佛菩薩,讓她墜入人世間的污濁泥潭裡?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這落入凡塵、有愛有欲的菩薩,他渴望親近。
這隐秘的心思如野草在他心底瘋狂滋長,讓他寝食難安,連夢裡也是她的身影。
那條通往一庭芳的水上木橋,他不知在此徘徊駐足了多少個日夜,這副身軀卻仍是被這世俗的規矩束縛着,不敢靠近那座院子半步,隻能望牆興歎。
唯一能慰藉他的隻有秋香帶回來的那幾枚竹簡,而秋香在替他給章懷春傳書時,卻連他在無意中寫下的兩行歌詩也一并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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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如常給章懷春送來信簡時,偏逢這院中的二女公子正與大女公子在屋内下棋,那一枚枚信簡還未送到章懷春手中,就已被這二女公子截了過去。
早在章懷春與鄭純開始書信往來後,章詠春便不信這兩人的書信往來隻是簡單地探讨醫理奧義。
她一字字認真看着那根根竹簡上的文字,看到其中一根竹簡上密密麻麻的兩行小字,雙目大放異彩。
她笑着傾身湊到章懷春身邊,将那枚竹簡塞入她手中,在她耳邊暧昧笑言:“阿姊你看,這鄭郎君可真是粗心啊,竟将這毫不相幹的竹簡塞到了給阿姊的信簡裡,這字字相思之言也不知是在思念哪家女娘?”
章懷春不明所以,凝神去看那竹簡上的文字,卻見那竹簡上寫的正是:
蟬噪噪兮不知雪,願上高枝兮朝天阙。
月溶溶兮照高牆,想見花容兮影成雙。
她反複吟詠了多遍,即使愚笨如她,她也讀懂了這字裡行間的濃濃相思之意。
她不動聲色地将這枚竹簡袖入袖中,轉頭對候在一旁的秋香說:“你先回吧,鄭郎君的疑惑,待他從閻公處回來,我會親自與他解惑。”
秋香得了這一句話,也便放心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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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章懷春卻已無心與對面的二女公子對弈了,将鄭純送來的另幾枚竹簡細細看了看,上頭書寫的仍是規矩正經的求教之言,與那枚暗藏相思之意的竹簡毫不相幹。
這時,章詠春卻再次湊了過來,疑聲問:“阿姊,這幾日你是否背着我與那鄭郎君私會過?”
章懷春不由想起了賞花宴那日的荒唐行徑,一陣熱意湧上心頭,層層紅暈爬滿了她瑩潤如玉的面頰。
她不是忸怩之人,也很想有人能與她分享自己的少女心思,索性向章詠春坦言道:“我也隻在賞花宴那日與他會了一面,與他說了幾句話……”
“隻是說了幾句話?”章詠春擡手輕揩了揩她臉上的兩抹紅暈,“阿姊前些日子還與我說不想見他的面,轉頭卻又與他竹簡傳信、日間私會。這鄭郎君看來還是有些心計手段的,将我心小情冷的阿姊迷得五迷三道的。阿姊你可得小心了,這郎君道行深着呢!”
章懷春卻笑道:“你莫這般嘲弄他。于男女之情上,他還是個至純至性的少年郎君,哪有什麼心機手段?實不相瞞,那日與他相會,是我見色起意輕薄了他。”
章詠春雙目陡張,似興奮,又似驚駭,瞠目結舌地看着她:“你輕薄了他?你……你如何……輕薄他了?”
章懷春垂眸抿唇輕笑,頗有幾分難為情地将當日之事在這二女公子耳邊細細說了一遍,卻也不忘嚴肅叮囑:“這事……你不許與人傳說,琇瑩姊姊那兒也不許說。”
章詠春卻仍有些難以置信,打趣道:“阿姊,我從不知你竟這般大膽!那鄭郎君也是個表裡不一的,看着是個克己守禮的君子,卻沒想到是個不安分的。你對他以禮相待,他不将你放在心上;你這番霸王硬上弓,他倒對你上心了。”
章懷春羞赧無言,卻又聽這二女公子低笑着吟出了幾句令她面紅耳赤的歌詩來。詩曰:
士兮士兮,女其耽兮,何不贈之以香蘭?
士兮士兮,女其谑兮,何不贈之以芍藥?
士兮士兮,女其私兮,何不贈之以椒實?
章懷春聽她吟出這輕佻放蕩的詩來取笑打趣自己,笑罵道:“妹妹果真如琇瑩姊姊說得那般,是個口蜜腹劍的毒蜂兒,專愛蜇人,你才是那個表裡不一的放浪人兒。但願阿母替你相中的蕭郎君能制服你,拔了你這蜂兒的毒刺。”
章詠春笑問:“阿姊舍得我遠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