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春思忖了一會兒,認真道:“前幾日賞花,那蕭侯相的夫人不是将蕭郎君的一些文章詩賦送來給你過目了麼?你看過還說那些文章詩賦文辭燦然、義理昭著,可以想見其人是個言行磊落、胸懷博大的蕭蕭君子。若是你看好的兒郎,與你又志趣相投,我再不舍,也不能阻擾你的姻緣。”
聽聞,章詠春卻陷入了沉思。
她對這世間的男女姻緣,向來沒有深切的期盼與執念,即便那蕭侍中的文采胸襟令她折服,她的内心也不會有少女懷春的心緒。若是與他無緣做成夫婦,她倒是更願意與之結成朋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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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鄭純陪着闵氏用了飯,服侍着闵氏睡下後,本想着回屋去謄抄徐公的那些手稿,秋香卻匆匆來到他跟前,低聲對他說一庭芳的大女公子來訪,要請他往那條木橋上的涼亭裡一會,為他解惑。
聞言,鄭純不由心口怦怦亂跳,猶豫糾結了許久,方道:“男女有别,夜間相會不妥,你請大女公子回去吧。”
秋香眉心一皺,激道:“郎君如此慢待大女公子,是真有些不知好歹。女公子是何身份?郎君又是何身份?女公子帶着傷屈尊而來,是為解郎君之惑,而郎君卻妄自揣度女公子的心思,以客逐主,這就是郎君從聖賢書裡學到的禮儀之心麼?郎君真要拂大女公子的面麼?”
鄭純被她三言兩語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彷徨間,秋香已進屋将他書案上的一卷書簡塞到他懷中,催道:“郎君莫讓大女公子久等。”
鄭純隻覺自己已被架在刀斧鼎镬之上,毫無退路可言。
朗朗月色下,橫亘在碧水之上的木橋蜿蜒曲折。那遙不可及的人兒孤身一人獨坐于木橋中央的照月亭中,纖薄身影似與月輝融于一體,飄然出塵。
他緩步步入亭中,見到她的一瞬,隻覺呼吸一窒,卻仍是不動聲色地與她見了禮。
亭中鋪了席,他端然坐于席上,卻得仰視坐于雙輪車之上的人。她即使坐得離他如此之近,他也覺得她是那樣高高在上,就如同高懸于天阙的那彎明月,高不可攀。
然而,這一刻,他不甘心仰望明月,想要攬明月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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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純的心思是隐晦的,章懷春并不知面前這郎君此時在想些什麼,見他的面容始終清冷克制,但那雙偶爾看向她的眼裡卻有情緒在翻湧。
她不确信那裡頭是否藏着對她的愛慕,隻是這樣靜靜地與他對坐,她也覺歡喜。
她的眼裡盛着月的光輝,落在他身上,帶着深切的愛意與憐惜,輕輕道:“我沒想到鄭郎君會來。你一來,這月色也變得可愛了。”她舉頭望月,忽道,“‘月溶溶兮照高牆,想見花容兮影成雙’,今夜,鄭郎君見到了心中想見之人麼?”
鄭純不知她怎會吟出自己無意中寫下的詩句,震驚惶然:“女公子怎知……”轉瞬他便想明白了過來,“是秋香?”
章懷春點頭,從袖中取出了那枚寫有相思之言的竹簡,緩緩遞至他面前,待他接過,便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鄭郎君,你與令堂雖是我家裡的客,但也算是這西跨院的主人,這院裡該有自己的規矩,不能沒上沒下。”
鄭純垂首行禮:“某受教,多謝女公子提點。”
章懷春含笑而應,再次問道:“鄭郎君且回答我,今夜,你見到了想見的人麼?”
心思既已暴露,鄭純也知無法再藏着掖着,輕聲應道:“見到了。”
“鄭郎君擡起頭來,看着我回答。”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她的話語依舊是輕緩溫柔的,讓鄭純無法拒絕她。
他緩緩擡頭,認真凝視着她的眉眼,話語恭敬而虔誠:“某心中想見之人便在眼前。某有幸得女公子一絲垂憐之意,妄圖以蜉蝣之身而窺天光,是癡心妄念,若這點念頭玷辱了女公子,某願受罪。”
章懷春似有些意外他的坦誠和虔敬,被他深沉的眸光盯着,忽有些難為情起來,笑着說:“鄭郎君謬贊了。我隻是世間尋常女子,不是菩薩神佛,也有七情六欲,你不必将我捧得如此高,這讓我有些惶恐。”
她傾身捉住他的雙手,指引着他撫上自己的雙頰,對他循循善誘:“我是心悅你的女子,你若想,便見得着,也摸得着。”
鄭純閉眼平複着緊張又激動的心情,在她的指引下,舉着顫抖不已的雙手一寸寸描摹着那張清麗容顔。年輕少女的肌膚細膩溫軟,似絲綢般溫柔包裹着他的掌心,如此真實,讓他空蕩蕩的心也被這真實而細膩的觸感變得充實起來。
他于席上長跽而起,捧着她的臉,仰面去親吻她的臉頰,動作緩慢而虔誠。
章懷春沒料到他會突然親吻她,怔愣之際,他的唇已落在了她的唇上,若即若離,似在等待她的首肯。
章懷春卻是一笑,食指指腹輕點他朱唇,柔聲問:“你我之心意已互通,那麼,鄭郎君願入贅做我夫婿麼?”
入贅為婿,鄭純心底尚有一絲猶疑,那被情愛迷昏的頭腦也一點點冷靜了下來,垂眸道:“此事,我須與母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