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期斂容,故作苦惱狀,向錢國相“虛心”請教:“蕭某也不想成為天下罪人,更不想天家因讒佞之言疏了骨肉之親,所以才特來向國相老大人請教個止兵革、親骨肉的法子。”
錢國相隻當他是真心請教,暗自慶幸這個侍中年輕好糊弄,遂道:“老夫沒什麼法子來教蕭侍中,隻有實情以告蕭侍中,還請侍中能為老楚王在天家跟前折辯一二。
“老夫擔任楚相将近十年了,深知老楚王為人。老王爺仁愛大義,禮賢下士,撫恤下民,國中百姓無不愛戴稱頌老王爺的仁義功德。
“隻是,老王爺癡迷黃老學說,招攬了諸多詭詐方士,受其哄騙才稀裡糊塗地造了那些圖谶緯書。老夫願以性命作保,老王爺絕無謀逆之心!”
在楚地的這幾日,針對楚王謀反一事,蕭期經過幾番明察暗訪,其實早已察訪明白,天家也未必不是心知肚明。
而作為自幼在熹甯帝身邊的伴讀侍從,帝王的心思,他很清楚。
即便是太後的心思,他因常出入宮中,也是一清二楚。
不管老楚王是否真有謀逆之心,隻要他确實犯了朝廷的忌諱,熹甯帝或許會因親親之故不忍誅殺老楚王,太後的态度卻能左右熹甯帝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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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甯帝年幼初即位,朝中大權悉被太後攬持,朝中政令皆出太後之口。老楚王惱恨朝政被後宮婦人把持,唯恐再現前朝的“諸呂之亂”,遂聯合多地的劉氏諸侯王給年幼的熹甯帝寫了一封彈劾徐太後的密信。
這封密信自然落到了太後手中,太後卻并未在當時為難那些聯名上書彈劾她的人,卻是在後來的幾年裡,常以“酎金不如法”“不敬”之罪來剝奪削弱諸侯王爵位封地。
然而,盡管太後對劉氏宗親的報複手段果決到毫不留情,但在她輔政的期間,并未在朝中布其黨羽,反而大舉賢能、寬刑簡政、薄賦輕徭、與民生息。
至熹甯帝年長,她便歸還了朝政大權,鮮少再過問朝堂之事。
隻是,老楚王一事,蕭期确信太後不會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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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詠春在山中轉了一圈,與一行人回到停在山腳的車馬旁時,蕭期與他那随從已等在了此處,兩人腳邊的魚簍裡卻是一條魚也沒見着。
“蕭侍中不是釣魚了麼?”楚王孫湊上前問道,“魚呢?”
蕭期笑得坦蕩:“自然是一條也未釣到!”又轉向章詠春問,“天色尚早,女公子不想進城去逛逛這兒的街市麼?”
章茆卻從他對章詠春過分熱情的态度裡察覺出了端倪,想到此人是叔母為這個妹妹選中的夫婿,又是蕭侯相的獨子,倒也願成人之美。
“妹妹也正想着回城中逛逛呢!”他熱情邀請道,“蕭侍中亦是初來此地,不如也随同着一同去吧?”
蕭期卻并不回應,隻是拿雙眼去瞅章詠春。她臉上雖始終是一副清淡溫和神情,他卻仍從她眼中捕捉到了那稍縱即逝的一點抵觸情緒。
他是個有分寸、懂進退的人,不想強人所難,隻得婉拒了章茆好心的邀請:“我明日便要離開了,還得安排押送那夥劫擄女公子的賊人回雒陽的事宜,便不去擾了諸位的雅興了。”
提起那夥賊人,章茆神色冷了幾分:“劫擄諸侯宗女,我希望蕭侍中能将這夥賊人的罪行如實禀明天家,天家聖明,定會秉公處理這夥賊人及他們背後的人!”
章茆雖生得眉清目秀,但因皮膚黝黑、體格健碩,身上自帶一股習武之人的壓迫威懾之力。
蕭期見過了朝堂裡形形色色的文臣武将,比章茆更威猛壯碩的人也不知打過多少回交道,卻無人能僅憑身量氣勢就能威懾到他。
這時,他才發現,這位臨沅侯府上的章世子不是個心思簡單的人。
此人是猛虎,亦是毒蛇,很危險。
他不露聲色地打量了章茆片刻,笑得恭謹謙虛:“章世子放心,蕭某會向天家如實禀明貴府二女公子被劫擄一事,天家也定會為二女公子讨回公道的。蕭某有事要先行一步,便先告辭了。”
回城的路上,蕭期思及章詠春對自己那冷淡疏離的态度,郁悶不已,忽一本正經地對身邊扛竿提籃的阿寬吩咐道:“去了臨沅侯的侯國,你要記得我的囑托,替我好好關照侯府二女公子。我會将阿細也派過去,她可暗中護着二女公子,不至于再次讓宜陽公主有機可乘。”
阿寬卻并未十分将他的這份囑托放在心上,認為這郎君不過是一時興起才對侯府二女公子多了絲興趣。
他家郎君對待那些送上門的女子,是那麼地冷漠無情,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将将謀面的女娘生出男女間的那點心思呢?
“郎君多半是因那女公子當面拒絕了他,覺得折了顔面,所以才想要在這女公子面前挽回一絲尊嚴吧。”阿寬默默在心裡猜測着,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