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王府的幾日裡,章詠春受到了王府主人殷切熱情的招待,府中女眷皆是極好相處的,待她親切随和,她日日同她們遊山玩水,倒有些樂不思蜀了。
若不是楚王孫暗中頻頻向她示好,她也不會想要逃離這自由無拘束的地方,更不會一遍遍催問堂兄何時啟程回武陵。
章茆沒有多問她為何突然要急着回去的緣由,隻是命随之而來的從人去安排車馬,随後便欲與他的外舅公辭行。
然而,從不會将他拒之門外的外舅公這回卻以“重病在床不便見客”為由,不肯見他。
章茆覺得事有蹊跷,問那在老王爺屋内伺候的小婢女:“外舅公身子一向健朗,尚能騎馬射獵,怎會突然就病得倒床不起了?”
小婢女搖頭說不知,隻道:“王爺自那日将朝廷來的人送出城後,回來與國相老大人在屋内談了許久的話,自此,王爺便一病不起了。”
章茆内心雖疑慮重重,但外舅公既然不願見他,他也隻得與他的從舅父劉和、從舅母隗氏說了要啟程回武陵的事。
這對夫婦并沒有挽留他,隻是隗氏又将他單獨留了下來,一番寒暄之後,才試探着問:“你家裡的那個二妹妹還未許人家吧?”
章茆猜到了她的意圖,如實笑答:“叔母其實已替她看中了蕭侯相的公子,就是來這兒巡查緝拿那夥賊人的蕭侍中。”
“那真是可惜了!”隗氏惋惜不已,“宸兒很喜歡她,我還想着若是還未許人家,便想讓你回去同你叔母提一提的。”
這個從舅母膝下不止一位公子,章茆一心以為她是想替那個小公子聘章詠春為婦,未想到是替那個與他交厚的楚王孫。
“表兄不是已娶妻了麼?”章茆盡量壓抑着心底的怒氣,輕聲诘問,“舅母是想聘我二妹妹為妾麼?”
隗氏氣定神閑地笑道:“你不要覺得我這是委屈了她,她被賊人所擄,清白怕是早已被毀,能做皇室宗親王孫的妾,已是莫大的造化。你且看吧,她如今出了這檔子事,蕭家未必還肯聘她為婦。”
對長輩,章茆一向敬重,可隗氏對章詠春的這番不輕不重的羞辱,讓他難以心平氣和地與其交談,冷冷道:“妹妹與蕭侍中的親事是否能成,這不是舅母該操心的。甥兒告辭。”
因與隗氏算是不歡而散,章茆在屋外見到楚王孫時,對他已沒有往日的笑臉,隻冷冷警告了一句:“别再打我二妹妹的主意!”
楚王孫有些怵他,卻還是小心翼翼地為自己分辯:“我是真心喜歡她的,絕不會委屈她!”
章茆卻沒再睬他,隻留給了他一道高大冷峻的背影。
而章茆更是一刻也不願在王府多待,将為方如儀守墓的事與阿岱細細交代了一番,次日一早便套車離開了王府。
因怕章詠春路上會出意外,章茆并不放心讓她獨坐車内,一路上皆陪伴在側。
而思及這趟江夏之行,他才發現,自來了此地後,他沒遇到一件令他順心順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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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阿父阿母正式和離後,這兩人都拒絕與他見面;而對他要在家族宗祠内為方如儀立牌位的請求,阿父也是毫不關心,隻在信中讓他找阿叔叔母商議,甚至反複叮囑他不要再拿俗世的事務去煩擾他了。
經此一事,章茆也對這樣的父母徹底死了心,不再期望從兩人身上獲得一絲一毫的親情。
章詠春聽了他離家這段日子所遭到的一次次冷遇,心生憐惜,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他,隻問了一句:“阿兄去見了我阿父,我阿父同意阿嫂入宗祠麼?”
章茆苦笑搖頭:“阿叔不敢自專,建議我最好在祖宗牌位前占個蔔,請示一下列祖列宗,若蔔出的卦象是吉,此事方可行。”
章詠春感到不可思議。她的阿父明明不信民間占蔔之術,怎會提出如此兒戲的建議?
章茆卻知曉這是阿叔的婉辭,笑歎道:“既然無人支持我為阿姊在宗祠内立牌位,我自己在屋裡為她立個牌位。”
章詠春隻是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很想他能放下執念,意味深長地提醒了一句:“阿嫂……應不想與阿兄日後的妻妾兒女在一個屋檐下。”
章茆緊抿着雙唇,神色冷峻而陰沉,不發一言。
他這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并未讓章詠春退卻。她不想他一輩子都将自己困于這份自責内疚之情裡,更不想方如儀死後靈魂也不得安息,堅持勸說:“阿兄,阿嫂是帶着恨離世的。她生前活在痛苦裡,好不容易逃出了那痛苦的牢籠,你真的要讓她死後也不能安息麼?
“你若真要在家裡供奉她的牌位,除非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娶妻納妾了。但你做不到的,你一直想娶隔壁的明鈴姊姊,你知阿嫂最在意的便是你倆的事……”